第四章 青陽山下(1 / 3)

“陶員外是吧,小的這就去通稟。”青衣小童掩上門。

馬天複的臉又紅了一下,不過因為在意料之中,恢複得比較快。

片刻,高望遠親自開門迎客,把手裏的木條遞給小童,施禮道:“陶員外,久等了。”

高望遠不到六十,卻須發皆白,正巧又和關二爺一樣是天生紅臉,隻是隨便穿一件青布長袍,即便近幾年有些發福,仍是一派世外高人的風範。

陶元趕緊拍拍袖子一揖到底:“怎敢如此勞煩高大……隱!在下陶元,這是小犬陶文,”手一指兒子,“小文,還不跪下!”

小文膝蓋剛剛一彎,就被一根木條托住了腋下,高望遠笑道:“嗬嗬,進來說,進來說。”說罷回頭率先進了門。

陶元輕歎了口氣,回頭看了馬天複一眼。

前庭不大,散亂栽些尋常花樹,連陶元也隻能說出些“優雅別致”之類的話來。馬天複走在最後,看著陶元這兒子,八九歲的年紀長到一百多斤,暗暗歎氣。

走到院中,高望遠突然指著馬天複冷聲問道:“他是什麼人?”

馬天複一下被問得手足無措,看著陶元。

陶元也皺了皺眉頭,心說在門口還客客氣氣的,怎麼進門就變了個人,不過仍反應極快:“哦,是孩子舅舅,家裏人,家裏人。”

高望遠轉過身來,板著一張臉:“陶員外,習武不比讀書,讀書人縱不能考取功名,至不濟也能識文斷字。習武要是學個半壇子醋,害己不說還會害人,你可明白?”

這下連陶元都搞不明白高望遠想說什麼,一邊點頭稱是一邊茫然地看著馬天複,難道在他眼裏馬天複武功稀鬆,又或是別的意思?

高望遠看都不看他倆,繼續說道:“老夫收徒,不要資質駑鈍者,實是不想誤人子弟,故而才有入門三試。然而總有那寡廉鮮恥之輩,泄老夫考題,害老夫為試題殫精竭慮。然而拜師終非兒戲,無不允家人旁觀之理。所以老夫有個不情之請,就是請二位立下重誓,絕不將今日所見所聞外傳。”

陶元馬天複這才大概明白過來,原來是這麼個意思。早聽說要考試,沒想到先來了這麼一出。既是考試,孩子才這麼小,收與不收,肯定要讓家裏大人心服口服,所以不能避人。這種情況,但凡一般人都不會把所見所為外傳,但總有不一般的。隻是高望遠這個態度,還要求立重誓,是不是有點太誇張了?沒辦法,現在是有求於人,發誓就發誓吧。

發誓的時候馬天複又暗暗佩服了陶元一次。馬天複最後隻不過是簡簡單單的“如違此誓不得好死”,而陶元就為表鄭重,先是“亂箭穿心、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然後“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最後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斷子絕孫”。

說來也怪,高望遠居然還真吃陶元這一套,原本板著的一張臉,聽著聽著生生是“嗬嗬”笑了一聲道:“老夫也是有苦衷,二位莫要怪罪。孩子,你過來,幾歲啦?”

“九歲了。”

“為什麼想學武啊?”

“我要當大俠,為民除害!”

“哈哈哈,大俠!你知道哪些大俠啊?”

……

老人逗小孩說幾句話本沒什麼,可這一老一小二人竟自顧聊天,一聊聊了半個多時辰。陶元一開始隻道是高望遠想了解小陶文的脾氣心性,甚至是考試就已正式開始,在一旁很是捏了把汗,可二人說著說著就變成了高望遠一個人在那吹噓自己小時候捉鳥抓蛇什麼的有多神勇無敵,陶元聽著到後來隻想打嗬欠,馬天複則早就四處看院子裏的花花草草了。

“唉喲!”

陶元回過神來,發現高望遠正捂著鼻子擦眼淚。

“怎麼了怎麼了,怎麼回事兒?”陶元走神了,沒注意剛剛發生了什麼。

“這爺爺叫我打他一拳,看我有多大力氣,然後……然後我就把爺爺打哭了!”小陶文麵有愧色,“是爺爺讓我用全力打的……”

“我,我,阿——嚏!我讓你打我胸口,你打我鼻子幹什麼?我剛剛這樣,讓你打我胸口,為了讓你好用力,我才蹲下來的。”高望遠一邊說一邊重複了下剛剛的動作。

“可是……你要指著胸口說,我就明白了,可你明明是指著自己鼻子說的,正好又蹲下了,我打鼻子正順手,就打了啊。”小陶文一臉委屈。

陶元照陶文屁股就是一巴掌:“臭小子,爺爺這是在考你!你要聽爺爺的!叫你打哪就打哪!還敢強嘴?”

高望遠擺擺手,示意陶元別說了,又指著牆角的一個石球道:“你不是說你力氣大嗎?去把那個石球搬起來。

陶元心裏一緊:終於開始了!他瞄了一眼那個石球,雖然看上去不是太大,但應該是很重才對吧。兒子,加油!入門三試,這是第一試!

陶文輕鬆一笑:“這算什麼!看我的!”

陶文走到石球旁邊先是彎腰抱了一下,小臉漲得通紅,還迸出了兩個小屁,沒抱起來。陶元拳頭攥得緊緊的,緊張地看著兒子。陶文往手上唾了兩口唾沫,先蹲下去,然後大叫一聲,搬起來了!

陶元興奮地揮了一下拳頭:“好!”

高望遠微微一笑:“陶員外,進門到現在都沒請你喝口茶水,老夫失禮了。我們進屋坐坐吧。陶文啊,我現在叫你做件事,不知你能不能辦到?你若做到了,我便教你怎麼抓蛇。”

陶文搖搖頭:“我不學抓蛇。我要跟你學武功。我爹說帶我來學武功的。”

高望遠哈哈一笑:“隻要能辦到,你想學什麼我教什麼!你聽好了,給我在院子,空手抓隻正在飛的蒼蠅來。”

高望遠沒叫馬天複進屋,馬天複便仍舊在小院背著手東瞅瞅西望望。

陶元這時還真就沒心思跟高望遠說話,他隻關心兒子能不能抓到那隻蒼蠅。印象中空手抓蚊子好抓,他經常能抓到,但蒼蠅似乎就很難了。手抓蒼蠅這種事恐怕每個人都試過,但他陶元好像從來沒成功過。

高望遠好像沒察覺到陶元的心不在焉,談性甚高,說的全是自己退隱前的江湖事,有時興致來了猛一拍桌子,把陶元驚一跳。

約摸半個時辰,陶文垂頭喪氣地進來了:“捉不到。”

陶元緊張地看著高望遠。

“嗬嗬,你能捉到倒有鬼了,陶員外,考試結束了。”高望遠笑眯眯地說。

“這個,高大隱,能否再給一次機會?”陶元自感難以啟齒,不過還是不死心。

高望遠驚訝道:“陶員外這是哪裏話?令郎表現不俗,是塊練武的材料。”

陶元睜大了眼睛:“什麼?這不才兩試?他蒼蠅也沒抓到啊?”

高望遠早知陶元有此一問,撚須微笑道:“不,三試已畢。第一試就是打老夫那一拳,抓蒼蠅嘛,是第三試了。俗話一膽二力三功夫說的便是習武。老夫以為,膽,果敢也,令郎那一拳,快、狠、準兼備,同齡人中實屬少有。力,就不用說了。這功夫嘛,乃是‘隻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之功夫,手抓飛蠅,在他來說是不可能的,但他能在外麵抓了這麼久,難得啊!”

陶元喜形於色,站起身來一揖到底:“高大隱胸有千機,果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測!煩請高大隱擇個吉日!我好好準備一下!來來來,小文,來磕個頭,謝過高大隱!”

陶文上前便要跪倒。

高望遠一愣,又是用木條托住陶文腋下,道:“等等!擇個吉日……此話怎講?莫不是員外有什麼誤會?記名弟子好像無需準備什麼吧。”

陶元臉上陰晴不定,過半晌才道:“小文,你先出去。”

小文一臉疑惑剛出門,陶元竟把大門關上了,隨後回頭稍一抱拳低聲道:“高大隱,失禮了。我不是聽說您要再收一個關門弟子嗎?”

高望遠對陶元的舉動有些不快,皺眉道:“員外,這關門弟子豈是隨便亂收的?

看著陶元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高望遠歎了口氣道:“員外,實言相告,我到現在都沒收過一個關門弟子,怎麼會有‘再收’的說法。不錯,的確有幾個徒弟長年在我這裏住著,可他們也都算不得關門弟子。”

陶元聽高望遠這麼說,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說道:“難道張通判所言不實?”

高望遠既然已經否認要收關門弟子,那今天的事情十有八九是成不了了,陶元何必再說這種話來得罪人?無論高望遠和那個張通判都是在廬州府有頭有臉的人物,高望遠自然不會當麵騙他,而張通判又豈是信口開河之人?然而陶元實在心有不甘,就想弄個明白。

高望遠似乎料到陶元有此一問,接口便道:“酒後失言,酒後失言啊!那日我與張通判小酌,我說近來內功又有精進,似乎可以收個傳功弟子,張通判便誤會了。嗬嗬,大家都把住在我這裏的幾個徒弟稱為關門弟子,其實我並沒有承認過。這幾個人所學與記名弟子並無差別,隻是我能多指點一二罷了。現在我這裏已經有四個孩子,實在不能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