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問罪(1 / 3)

去議事堂的路上,刑管的人前三後二,把馬天複夾在當中。

馬天複背過幫規,知道在自己身份是內幫且實際職級是幹事的情況下,刑管要處罰自己是沒有必要去議事堂的。自己犯了什麼錯?沒有。去年年底離開合肥的時候沒有,這幾天更不可能有,除非早上救的那個人是欽犯。誒?還真有可能!

“陳管事,是不是為了我早上救的那個人?”

“不知道!”

陳容知道馬天複是胡曉林的朋友,還和馬天複一起喝過酒,算是有些交情,但此時有外人在場,他也隻能秉公辦事。

莫非,是錦衣衛來秋後算賬了?

馬天複一路忐忑不安來到議事堂。

作為蜀山幫最高決策機構,議事堂十分不起眼,在拐了三道彎的小巷裏麵。前庭十步方圓,然後就是個寬敞的堂屋。

這就是議事堂議事之地了,除了十幾把太師椅,沒有任何陳設。

太師椅隻坐了一小半,連同歐陽恭一共有七名議事在場,而幫主丁雲鬆站在歐陽恭身邊,每個人臉上都陰雲密布。

陳容帶馬天複走了進去,刑管其餘人等皆退出門外,關上大門。

堂屋突然變得陰暗。

“陳容,張成功人呢?”丁雲鬆聲音低沉。

“張成功說有要事,稍後便到。”

“哼!好大的架子!他說不來就不來,我派你去作甚!”

歐陽恭幹笑一聲:“幫主息怒。傳老張來不過是問話,何必小題大作。”

“歐陽長老,”丁雲鬆放緩了口氣,“這裏有個賬本,請過目。”

丁雲鬆雙手遞給歐陽恭一個賬本,歐陽恭拿過翻看。

“這是酒管下屬食肆五味坊從開業至今的賬目,淨虧損白銀一百餘兩。”

“做生意,有虧有賺實屬尋常,幫主何故如此動怒?”

“還請歐陽長老仔細看!”

歐陽恭一皺眉,看了丁雲鬆一眼,然後繼續翻看。

馬天複低著頭站在堂屋中央,大氣都不敢出一口。雖然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事,但怎麼覺得不關自己的事?

過了會兒,丁雲鬆又道:“去年五月整月進賬二錢三分,六月一錢八分。這是家一位理事、五位幹事,十幾個內幫的店。”

歐陽恭不再出聲,隻是往後翻。

“您再往後看,正月,備料開銷三錢二分,進賬六兩三錢。這是筆什麼賬?巨額虧損,賬目不清,這是小題大作?”

歐陽恭合上賬本:“丁幫主,連頭帶尾不過是一百多兩銀子的事,城外隨便一家客棧半個月也賺不止這個數,犯得上擺上台麵說嗎?況且即便這家店的確有問題,那也是掌櫃的事,就這麼算在張管事頭上,未免太過武斷!”

丁雲鬆冷笑道:“掌櫃?那我們就來說說這個掌櫃。掌櫃周繼紅,便是周老議事的公子,前幾年可謂劣跡斑斑,歐陽長老也有所耳聞吧?二櫃,便是堂下這位,入酒管不過月餘便由幹事提拔至副理事!”

丁雲鬆說的這些,馬天複大體都知道,可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啊?怎麼到他嘴裏一說,立刻覺得問題十分嚴重呢?

“還有!”丁雲鬆聲調突然拔高,“開店門市,是酒管以三百兩銀子的高價購置,原戶主姓名,衙門查無此人!”

全場嘩然,原本默不作聲的幾位議事開始交頭接耳。他們未必知道五味坊是什麼樣的,但城中產業的價格總還了解。三百兩銀子買下天香樓都綽綽有餘。

歐陽恭左右掃了一眼,道:“那幫主此來,是請議的?”

“正是!”

“請議何事?”

“張成功假公濟私中飽私囊,理當以幫規治罪!”

“不議。”

“為何不議?”

“證據不足,議事不齊,怎麼議?”

丁雲鬆語氣激烈,歐陽恭則波瀾不驚。

二人對視了一陣,丁雲鬆拂袖便走。經過馬天複身邊時,丁雲鬆指著馬天複道:“看看,諸位。就他,年方二十,入幫一年不到,如今貴為酒管副理事!我不管了,想管也管不了,你們看著辦吧。”

丁雲鬆和兩個隨從走了,屋裏隻剩下議事堂的人、陳容和馬天複。

又是一陣寂靜。馬天複咽了口吐沫。

“陳管事,張管事是怎麼說的?他來不來?”一位議事問話。

“大約……來不了了吧。”

“這個人是內幫的吧,你帶回刑管處置便了。”

“這……諸位議事都在,還是請議事堂發落。”

“陳容,這是你刑管份內的事!幫主的請議歐陽長老已經說了不議,這小子犯的事跟議事堂已經沒有關係了。”

陳容後退一步,頭一低,不吭聲,也不動。他為人粗豪,可並不傻。去找馬天複的時候他還了解情況,進來後一聽馬天複和張成功的這層關係,又見丁雲鬆這個態度,自覺拿捏不好分寸,不如幹脆把頭一縮,最多不過是被數落兩句。

張成功在蜀山幫不說飛揚跋扈吧,我行我素、蠻不講理算是公認的。一有議事堂撐腰,二憑勞苦功高,不識趣去惹酒管的人到最後無一不是灰頭土臉。今天丁雲鬆無論是不是小題大作,到底是真想動酒管還是隨便敲打一下,歐陽恭滿打滿算就回了十個字,就算是馬天複都能看出來蜀山幫目前還沒人能動張成功。陳容在這個位置也幹了好幾年了,能去主動得罪張成功?

丁雲鬆臨走時說“你們看著辦吧”,“你們”當然是指議事堂。丁雲鬆心裏默認馬天複是張成功的人,所以才會這麼說。但無論他什麼心態,這話是他說的,陳容不管也算是聽命行事。而且還有一件事,去年年底的案子,丁雲鬆隻知馬天複幫上了忙,而陳容是全程參與的,隱約知道馬天複跟督捕司關係匪淺!這個黑鍋他陳容能背?

歐陽恭最終還是要表態的。作為歐陽恭,“你自行處置”這種話是說不出口的,因為這就等於讓陳容為難。完全不追究,也不太可能,就是輕罰還是重罰的問題。

“唉……”歐陽恭歎了口氣,“這個丁雲鬆,越鬧越凶了,要糖吃要得過分了點。”

“嗬嗬,年輕人嘛,性子急了點。”一旁有人附和道。

“那也不是這麼個鬧法。今天他敢鬧張成功,明天呢?”

“是,確實。他今天確實過分了。”

“嗯……其實想想,他過年後提得好幾個事情不是不議,就是不成,也怪不得他氣不順。”

“那長老的意思是?”

歐陽恭又不說話了。

馬天複一直站在那兒,從最初的忐忑到尷尬,而現在用心聽著他們話裏的文章,漸漸似乎有點理清了其中的關係,隻是,這到底跟他有什麼關係?

“馬天複是吧,我見過你,後來又聽說你本事不小。”歐陽恭突然道。

“啊……啊?哦……這個……”馬天複不知所措。

歐陽購轉而對左右道:“民管要的銀子,批一半吧。不,三成。不能給慣壞了。這個馬天複,革了幹事,送去運管養馬!讓他丁雲鬆看著解解氣!”

“那老張那邊?”

“哼!我們幫他擦了多少屁股!就當略施小懲!就這麼定了,兩件事都寫個文,讓內管的人發下去,別圖省事。對了,另外再找兩個沒來的議事一同署個名。散了散了。”

眾議事都起身要欲走,這時馬天複弱弱地舉起隻手問道:“各……各位,我……到底犯了什麼錯?”

歐陽恭沒理馬天複,直接從他身邊走過。走在最後的一個議事拍拍他肩膀道:“年輕人,你爬得太快了,我們把你先抱下來,怕摔著,明白嗎?”隨後也出門了。

馬天複回了一下味,發現這不對啊!張成功是為了把我摁死在酒管才提我做副理事,而現在他們因為我升太快了反而連幹事都給我革了?

“冤枉啊!”馬天複直追到門外大叫道,“屬下是冤枉的!不信你們問張管事去!”

眾人一齊回頭,歐陽恭往回走了兩步:“怎麼?那事還能是你們管事指使你做的不成?”

馬天複這才恍然大悟:我道怎的,原來是誤會!張冠李戴了吧!

“歐陽長老、各位議事,屬下前日才會廬州府,這兩天店裏事務繁忙,無暇它顧,實在不知諸位所指何事!”

一位議事厲聲道:“小子,別給臉不要!全蜀山幫上下,還有另一個叫馬天複的二十來歲的副理事嗎?你在外招搖撞騙,敢做不敢認?”

“什麼招搖撞騙?我……啊!我想起來了!邊三七!但我招搖撞騙他什麼了?”馬天複終於知道自己為何被請到這裏了。

“哼哼,靈丹妙藥,可解百毒,厲害啊!我活這麼大都沒聽過!”

“我幫他救了個人,還倒貼一枚百草千蟲丹,我騙他什麼了?”

見馬天複情緒激動,陳容過來按住他肩膀,道:“邊大夫跟我們幫的老人很熟,因為你自稱理事,年紀既輕又非哪個功勞戶家的,他懷疑有人冒充蜀山幫的人行騙,才來刑管告訴我們。我們查過了,那個傷者有東西能證明身份,所以可以認定你們不是在演雙簧。但是你仗著有點醫術便欲行騙卻是事實。你是不是想把你的藥賣給回春堂?”

馬天複仔細回想了一下,道:“我從未提賣藥之事。”

“被先行識破,你自然提不了了。說救那個人的藥可解百毒,是你說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