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人正是白天在屯子口被我們追打的瘋女人。
一名壯碩的少年趴在女人肚皮上,這少年叫趙壯,是三裏屯的這幫大孩子的頭兒。
“趙壯你快點,我們都要凍死了。”一個瘦弱的少年催促。
“急你娘個腿。”趙壯小聲吼道,滿臉通紅。
其他少年見趙壯的動作更加興奮,紛紛跪下身來,女人的哭聲隱約傳來。
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他們的行為意味著什麼,隻覺得心裏害怕,想要離開那裏。我悄悄地沿著河坡上了岸,回到家時剛好看見母親和父親從屯子口走來。
“江絨,大半夜你又瞎跑出去幹什麼?”母親嗬斥,將我拎到屋簷下拍打身上的積雪。
我想到橋底下的女人和脫得精光的一群少年,不知道該如何說,父親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糖塞在我手裏,我滿心高興,話到嘴邊終究沒說出大石橋底下正發生的事情。
母親幫父親把髒兮兮的舊棉襖脫下來掛在炕上晾著,旁邊烤著火爐,那時候的北平已經沒有多少戶人家用炕,一來柴火不足,二來煤塊又不夠,好在三裏屯附近有個廢棄煤礦廠,母親會時常到那拾些煤塊回來燒火。
那一年是民國三十二年,也就是一九四三年,時局動蕩,內院外患的年代。
父親叫江正陽,年輕時候跟村裏在建築隊的師傅學手藝,我的記憶裏,父親早年是在北平邊境修鐵路的,好幾個星期才能回家一次。後來經過警署和建築隊的保舉給日本憲兵隊修建房子,不然若是一般沒有手藝的壯丁或者流浪漢被抓去做勞工,死了都沒人收屍。即便如此,他每一次見我的神情也都像訣別。
我不知道父親給日本憲兵隊幹活有多少工錢拿,隻知道父親有時回家會給我帶回一把糖,那糖特別甜,父親也特疼我,從不舍得打我,有時還會趁我熟睡的時候撫摸我的臉。很多次我都被驚醒又不敢睜眼,他的手常年都是凍得皴破口子,傷口硬得像老樹皮。
那時候抗日戰爭已經到了後期,外麵戰火連天,內戰外戰一起打,到處都是死人,好在童年中的三裏屯像是得到上天庇佑一般,稍得一絲寧靜。
母親一邊給父親烤棉襖一邊問道:“這雪下得越來越大,房子還能蓋嗎,小日本不給人休息嗎?”
父親說道:“有警署和建築隊保著,丟不了命,我能晚上回來已經不錯了更別說休息,那些被抓去的壯丁晚上都沒地方睡,擠在草棚子磚縫裏,今早病死了一個,認不得哪的人,屍體晾了一天,晚上大夥兒幫襯著埋了才回來晚的”
母親聽到有人死,正烤著棉襖的手哆嗦一下,她將棉襖放在炕上,說道:“米湯涼了,我給你熱熱。”
父親說道:“不用熱,剛好喝,你也坐下來吃飯吧。”
母親說:“等你們吃完我再吃,我先燒熱水等會給你洗洗上藥。”
我坐在炕上,抬頭看著母親說道:“藥水都給牛愛花拿去了,哪還有藥水?”
母親這才想起白天的事情,當下臉色難看,起身說道:“我上她家討點來。”
“那麼晚了你少去跟她吵吵,那女人你惹得起?”父親板著臉說話,手中的筷子把碗邊敲得叮當響,然後看向我說道:“江絨,又是你惹事的吧?”
我嘟著嘴,小聲嘀咕道:“小五先惹我的。”
“都說了不要跟小五打架,他媽不通人氣,三番五次來家裏拿東西,人家巴不得你惹事,你怎麼就不長記性?”父親瞪著我說,見我低頭不再頂嘴,麵色緩和下來,對母親說道:“秀梅你吃飯吧,手凍了是小傷不打緊,等咱爹回來再讓他配點藥就是了。”
母親點頭,這才蹲下來吃飯。
吃過飯,母親燒好水將浴帳支起來,父親背對著我脫衣服進浴帳洗澡。
母親用熱毛巾給我擦了擦臉,問我困不困,我搖了搖頭,她不問我的意見,將我的棉襖脫了讓我上床睡覺。
我看著牆邊的小床說道:“我今晚要在炕上睡,那小床冷。”
“別不聽話,你爸累了一天了得好好休息,要是他著涼生病就沒法幹活賺錢,到時候咱娘倆兒都得餓死。”母親小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