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又是一聲苦笑，道：“雍王回到陝州的元帥行營後，官軍將士聽聞回鶻辱王，都十分氣憤，紛紛請纓剿殺回鶻，以報此仇。雍王雖然同有滅鶻之心，但其為人向來謹慎，所以派快馬向先帝代宗請示。代宗接到雍王的呈報後大驚，懼怕雍王擅自行動襲擊回鶻，立馬召回雍王，並嚴令前線各部**未有聖令不得擅動刀兵。”
“羞辱了大唐的儲君和大臣，但卻得不到任何責罰，恐怕牟羽可汗和他的回鶻兵愈發驕縱了吧。”杜慎言痛心地感歎道。
“正是這樣呐！回鶻離開洛陽之後，牟羽可汗隻派五千‘鐵衣人’隨樸固懷恩入河北征討叛賊，自己則帶領回鶻軍大部先後屯駐在河陽、陝州、汝州、鄭州等地，每到一地都縱兵淫掠，百姓被蹂躪得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多少黔首餓死凍斃於野呐！”
李昂悠悠漫長的敘述，將回鶻暴行深深地刻進了杜慎言腦子裏，雖然已過七十餘載，但似乎仍然能夠感受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婦女痛苦絕望的哀嚎以及男人憤怒、不甘而又無用的怒吼。
“為什麼這些血淋淋的事實，我們大唐一直秘而不宣呢？應該讓全天下知道這些事啊，這些都是我們大唐的殤、大唐的恥、大唐的痛呐！”杜慎言說道。
“天下知道了又如何，吐蕃和藩鎮已然讓大唐疲於應付，我們大唐還能負擔得起一個敵對的回鶻嗎？隻不過是徒增一些悲傷和無奈罷了！而且……”
李昂忽然停住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說下去需要很大的決心，“而且為了讓回鶻不犯我大唐，從乾元二年（公元759年）開始，我大唐每年都要賜予回鶻絹二萬匹，而從寶曆元年開始，這個數字增加到了三萬匹！七十六載未曾斷絕。為了維護大唐的顏麵，這些歲賜都是以朔方軍餉的名義，由朔方軍在靈州、慶州、單於都護符等邊地，秘密送給回鶻人。”
“更可悲的是，除了財物，我們還要奉上大唐的女子。寧國公主有傾城之貌，是先帝肅宗最疼愛之女，英武可汗久聞豔名，在乾元元年（公元758年）要求肅宗將寧國公主許配給其，當時相州兵敗不久，王師主力被屠戮殆盡，亟需回鶻派遣更多軍隊入唐助戰。無奈之下，肅宗答應了英武可汗的請求，將寧國公主遠嫁到回鶻。這一嫁可真就天各一方，公主恐怕這輩子都見不到了，肅宗舍不得啊，從大明宮一直送行到鹹陽，不忍離去。寧國公主勸慰肅宗，說國家正是多事之秋，能以自己一人換取大唐的安寧，雖死不悔！起居秘注裏曾寫道，肅宗送走寧國公主後，悲痛不已，回宮連哭三日不止。其實先帝肅宗的心情，朕何嚐不能理解，朕的姑母太和公主，長慶元年就遠嫁到漠北的回鶻牙帳城，已經給崇德、昭禮、彰信三任可汗作可敦（可汗的正妻），回鶻人略婚宦，無人倫，妻子如同財物，父子、兄弟相繼，我的姑母在回鶻受盡了侮辱呐！”說到此處，李昂再也抑製不住自己的悲憤心情，竟不顧天子儀麵放聲慟哭。
白居易和注吾合素也被李昂感染，掩麵而泣。
杜慎言此時也是說不出來的酸楚，沒想到煌煌大唐，竟連皇室女眷的尊嚴都無法維護，要將她們送到幾千裏之外的漠北苦寒之地受辱！
現在，杜慎言的心思是亂的：家父一直告訴他，小人物就要有小人物的覺悟，不要多管閑事，人這輩子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回鶻確實是眼下的心腹大患，一旦舉族南侵中原，後果不堪設想！但是這些和他杜慎言真的有關嗎，他不過就是個低級的神策軍小牙將，混一份普通百姓略高的俸祿，為什麼要參和這些朝堂之爭、華夷之爭呢？就算這些紛爭，最終都要殃及百姓，那和他杜慎言有什麼關係呢？
但……但為什麼家國受辱、百姓遭淩，這些事又仿佛利刃一般，一點點地刺痛著他的良心，讓他無法坐視不管呢！罷了罷了，也許從早上聽聞皇宮兵變就要以獻軍舞名義領兵入宮開始，就能足夠看出他這輩子一如父親，實是擺脫不了愛管閑事的臭毛病了！
對不起了，父親，如若注定無法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局中獨善其身，那就讓慎言順應天命，放手在這時代洪流中奮力一搏吧，看看慎言能激蕩起怎樣的驚濤駭浪！就算慎言如您所說隻是個小人物，但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驕傲！杜慎言在心中瘋狂而憤怒地呼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