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3章 砧板上的活魚(1 / 3)

蘇可在院子裏站了一會子,心情說不上悲慘,但也不舒暢就是了。磨磨蹭蹭到了正屋,聽到裏麵愈發熱鬧的笑聲,蘇可深吸了口氣,掀簾進屋,臉上竭力揚出笑容來,“公子這是從天津衛回……”

話是不能再說下去了,因為太尷尬。

蘇可的想法是想裝作久別重逢的樣子,隻當那晚的事沒發生過。她掀過不提,難道他還上趕著承認夜半翻牆圖謀不軌嗎?隻是千算萬算沒想到,舟公子其實並沒有來,屋裏除了福瑞家的和兩個小丫頭外,隻有少硯一人。

少硯還一臉為難地道:“我家爺今兒要應酬客,隻派了我過來送東西。”

蘇可哽著喉嚨點點頭,臉上的五官僵硬得仿佛凍住一般。她甚至不敢移轉視線去看屋裏其他人的臉,隻怕現下她們的表情一定透著止不住的笑意,興許還認為她掛念他,想著他。天地良心,他們是不知道他那晚的所作所為。她隻是怕他說出來而已。

“既是這樣,今天累了一天,我先回去洗漱一下。”蘇可說完就要走。

福瑞家的哪肯放過這好機會,當著少硯的麵,忙上前拽住了蘇可,拉著往大炕這邊來,“等會洗漱也不遲,先來看看舟公子給姑娘帶的東西。”

東西不少,胭脂水粉、釵環釧鐲、綢緞料子、還有一柄琺琅手拿小銅鏡。

蘇可看著堆堆疊疊的東西,心情愈發糟糕。而少硯還獻寶似的將炕邊一個四四方方的錦盒拿過來,說是特意囑咐交給她的。她看眾人都是一副期待和好奇的目光,大約是也不知道裏麵裝的什麼。她不忍掃興,隻得怏怏地打開瞧,發現裏麵竟是個玻璃球罩的風燈。

透亮的玻璃球燈罩瑩潤光滑,外/圍四根防護用的細柱連接著上掛和底托,上掛四角刻祥瑞四獸,底托四角垂著一掛掛流蘇。所有材料皆是鎏金工藝,無一處不精致。

“唉,這不是西南王進獻給皇上的貢品嗎?一共兩個,一個給寧王了,另一個讓咱侯爺要來了。”少硯彎著脖子仔細打量,不停咋舌,“沒想到侯爺竟舍得從庫裏拿出來。”說完還在不停的打量和讚賞,全然沒注意到另外兩人僵掉的臉孔。

蘇可麵色複雜地瞪了瞪眼,“侯爺?這東西不是舟公子拿來的嗎?”

此時少硯方知說走了嘴,望著玻璃球罩上映著的臉,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他一時不知如何圓場,急得一身冷汗。倘若因為他多的這句嘴讓侯爺的身份露了陷,估計侯爺能伸手掐死他。

他越想越怕,頭都不敢抬。福瑞家的見狀忙接了話,“這一看就知道是舟公子找侯爺要的,他們二人的交情非一般人可以比擬,區區一個物件,侯爺還是舍得的。從小到大,舟公子不知要走多少寶貝了呢。”說完,猶記得描補上一句,“舟公子若是有心討要寶貝送給姑娘,侯爺肯定招架不住他的軟磨硬泡。”

其意思是說舟公子為了得到這個燈,肯定費了不少工夫。

可那又如何呢?蘇可不禁腹誹,她又沒嚷著要個燈使,都是燃蠟燭的,玻璃罩子不過比紙罩子亮堂些,到底也沒多大的區別。這巴巴送個燈來,什麼意思。

蘇可沒看上眼,“送個燈給我幹什麼?我又不走夜路。這門出那門進,還怕我走丟了不成?”

少硯被解了圍,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頗有些從斷頭台上下來的感覺。他光顧著唏噓自己的劫後餘生,見蘇可和福瑞家的都對玻璃球燈摸不著頭腦,話沒把門,打著哈哈笑起來,“烽火戲諸侯,這典故你們不知道?這個燈可不是個普通的燈,是風燈啊。風燈幹嘛使的,當然是迎風的時候不容易熄滅,而且玻璃罩子的,亮啊。這要是掛在屋簷下,隔老遠就能看見,可不跟烽火的作用一樣。回頭姑娘就把這燈掛屋門口,爺看見了就巴巴過……”

少硯的話沒說完,福瑞家的一巴掌就呼過去了。

見過沒眼色的,沒見過這麼沒眼色的。這接下去是不是還要說,隻要掛這個燈,就代表姑娘想公子了,那公子瞧見這個燈就會夜半敲門來了。

——你當這是會情郎呢?

就算事情確實是這麼個事,也不能當著人家麵說啊。再說另一個人是誰,是侯爺啊,這種市井勾欄裏才會有的事,看出來心知肚明就可以了,怎還能大言不慚說出來。烽火戲諸侯,呸,引經據典的,真當自己會識文斷字呢。

福瑞家的滿肚子牢騷不能訴,所有的激動都化作寸寸目光掃向少硯,直嚇得少硯汗毛都豎起來了。見少硯不敢再開口,猶自還瞪了瞪眼嚇唬他,這才轉而去瞧蘇可。

可就在這短短的空當裏,蘇可兩手一鬆,那玻璃球風燈哐一聲摔在了地上。

玻璃碎掉的聲音尤為清脆。

“回去告訴你家爺,有本事直接來,別整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蘇可的臉紅得幾乎能擠出血來,既是羞臊,又是憤惱,整個人都在發抖。相比於那種勃然大怒,她這種刻意壓製的情感反而更有張力,周身的氣勢讓人不敢小覷。

她說完就衝回屋,門關上的一刻,眼淚大顆大顆滾下來。

他怎可以這樣過分,他可以強迫她,卻不能這樣侮辱她。拿一盞燈來,真當她是煙花巷裏的青樓粉麵嗎?那是不是每次懸燈都可以抵消她欠他的債?

蘇可死死瞪著眼睛,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許哭,可是宣泄不掉的情緒在身體裏絞痛的疼。她多想大聲地吼叫幾嗓子,可人在屋簷下,哪來的肆意發泄。她在屋子裏像一頭困獸來回奔走,撞到桌腿凳腳都渾然不覺。眼下的她急需一樁事來分心,否則她真的會崩潰。

這時的蘇可想到了藏在床下的算盤。

她小心翼翼將藍皮包袱從床底掏出來,錦盒裏的算盤帶著一些木料特有的香氣,打磨得圓潤光滑的算盤珠在指肚留下軟膩的觸感。胡亂撥動幾個,伴著嘀嗒的碰撞聲,她的心漸漸歸於平靜。

蘇可打得很慢,卻非常用心。她將全部的心神都集中到手上,一加二加三加四……加到一百後記下來,重新再從一加到一百。她不知道哪一次的答案是正確的,因為每一次的結果都不一樣。這證明她的心還沒有完全靜下來,那麼就重新再來。

這一夜,終於就這麼熬過去了。

而另一邊,邵令航從同僚兒子的周歲宴上滿身酒氣的回來,眼睛亮得像星,步子走得像蛇。當他回到荷風齋的時候,少硯早躲得八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