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兒已經在樓下找客棧租了馬車,邵令航是騎馬來的,隻身在前麵帶路。蘇可一個人坐在馬車裏,雖然裹著邵令航的鬥篷,身體仍舊止不住發寒。一陣陣的冷顫從脊背傳到四肢,到梁府的時候,蘇可的手腳都是麻的。
薛鈺在門口接應,開了梁府西側的角門,馬車直接行到了二門。
“躲著些那些梁氏宗族的人,沒一個省油的燈。”薛鈺讓蘇可將鬥篷的兜帽戴好,一邊提著燈籠親自引路,一邊說,“那些人早些日子就瞧出瑾承不行了,人都起不來炕了,還不遺餘力地到跟前攛掇著瑾承過繼嗣子。我來了幾回,都讓我給打發走了。現在那幫人瞧見我就沒有好臉子。”
蘇可腳下絆了一下,踉蹌兩步,被邵令航提著胳膊扶住了。
她回身看了眼邵令航,那目光中充滿了自責和懊惱,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已經都,起不來炕了麼……
那邊薛鈺在前麵走著,似乎很是氣憤填膺,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情況,繼續說著:“其實要我說,又不是什麼需要繼承爵位的,瑾承這些年也沒攢下什麼積蓄,索性把這攤子丟開,愛這幫人怎樣瓜分就讓他們爭去好了。我回家跟我母親說起這事,倒被我母親說教了一通。後來一想,也是,瑾承是正方正根,梁家這麼些年子嗣單薄,五服內基本沒什麼人了。好端端一份家業,憑什麼讓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拿走啊。再者說,這正房正根沒傳下去,往後瑾承的香火怎麼辦。那族長張羅著給瑾承過繼,倒也是合情合理。不過就是太激進了些,讓人瞧著生厭。”
如果之前還能說是口不擇言,薛鈺剛剛的話就真的是直插心窩了。
“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什麼希望?”薛鈺轉過身來看了眼蘇可,這才注意到蘇可的臉白得瘮人。他抬手摸了下鼻子,支吾道:“你去見了就知道了,其實,他的一應後事我這邊都已經著人張羅好了。”可能是見蘇可的精神一瞬受了重創,他又忙著找補,“也不一定就怎麼著了,衝一衝或許就好了。再說你不是還來了麼,他瞧見你真活著,興許一激動,人就又精神了也說不定。”
蘇可惶愣愣地看著薛鈺,將他看得心裏發毛。他朝一旁的邵令航看過去,受了鋒利的眼刀,忙轉過來對蘇可說:“是不是我的話說重了,你別多想,破船還有三分釘,一個好好的大男人哪就說死就死了。走走,咱去笑話他去。”
說完也不顧著其他了,提著燈籠隻管往前走。
邵令航上前來拉蘇可的手,溫厚的手掌帶著薄繭,傳遞來陣陣的力量。
蘇可輕聲說:“若是真的不好,我想留下來照顧他。好歹相識一場,他身邊又沒什麼人,我能幫上忙的也隻有如此了。”說著,聲音驟然哽咽,“他才三十歲……”
“會沒事的。”邵令航攥攥手掌,並沒有對蘇可的提議有任何的答複。
蘇可不是傻子,他了解邵令航的性格,這個時候沒有反駁,她的心就徹底的涼了。
等見了梁瑾承,蘇可站在床榻邊幾步遠的地方,除了傾盆而下的眼淚,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梁瑾承不好,很不好。那張瘦削的麵容上是將死之人的灰白,人平躺著,安安靜靜,連呼吸都瞧不見。可能是聽見了屋裏的動靜,那眼皮顫了幾下,過了許久才緩緩地睜開,朝這邊看過來,視線一瞬是無焦的。
蘇可忙走了過去,人跪在腳踏上,吸著鼻子握住梁瑾承的手,“梁瑾承,我是蘇可。”
梁瑾承的目光遲緩而又平靜地移上來,落在蘇可滿是淚水的臉上,看了很久,才虛浮地攢出一個笑容來,“你真的,活著。”
蘇可哽了哽喉嚨,呼了口氣看他,“你太小看我了,我哪是那麼容易死的。你就這點腦子,還整出這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來,別讓我笑話你。快趕緊好起來,我還有好多事要你幫忙。”
梁瑾承還是笑,想要用力握握蘇可的手,手指動了動,卻使不上半點力氣。
他半垂著眼皮笑道:“隻怕是幫不上你了。往後你自己要多長些心眼兒,別動不動就跑走,徒讓人擔心……”
“別跟我說往後,”蘇可哭著搖頭,“我這人向來不聽勸,你這話我聽了,過耳就忘了。你要是擔心我,就好起來,等我又不知好歹的時候當麵教訓我。”
梁瑾承笑:“我哪敢教訓你,回頭又衝我瞪眼睛。你的眼睛本來就生的比旁人大,頭回見你,我還跟身邊的小太監說來著,瞧瞧那個宮女,眼睛跟牛眼似的。我還想著,是不是這話讓你聽了去,怎麼後來回回瞧見我,都朝我瞪眼。嚇得我……”
蘇可噙著眼淚哼氣,“嚇得你怎樣?”
“嚇得我就再也忘不掉了。”
蘇可咬緊了嘴唇,眼淚滑進嘴裏,又澀又苦又鹹。她雙手包住梁瑾承青筋明顯的手掌,哽咽了半天,終於能攢出聲來,發現梁瑾承正瞧著她,她忍了半天的眼淚又嘩嘩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