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做太平犬,不做亂離人。
自半年前,南周與打了數十年的西秦議和之後,皇都金陵城,如今上下一派欣榮繁茂,已然市列珠璣,戶盈羅綺,就連茶米鋪子租錢都較從前漲了兩成。
禦街的糧倉米鋪櫃前,此時站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女,身穿水粉綾羅裙,生得螓首娥眉,十分嬌俏伶俐。她一隻手不緊不慢敲著那木台麵,一隻手把玩著旁邊一隻銅煙袋,目光略微失神地看著那冒煙的煙嘴兒,似乎是想把那點火光掐滅。
“縣主,這個月的租錢,您看看對不對?”少女手還沒動,從鋪子內間走出來個微微佝僂的老漢,將手裏零零散散的銀子和一把銅錢放在那台麵上。
這人正是米鋪的掌櫃林伯。
少女嘴角輕揚,綻開一抹笑意,放開手中那有些發燙的煙鬥,玉蔥般的手指,將那些錢扒拉開來,隨意點了一下,又揀起其中的銀子,塞入腰間,再一把抓起銅錢灌進準備的布錢袋中。
“錯不了。”她眉眼彎彎,抬頭看著那老掌櫃,將手中的煙袋推過去,笑道,“林伯,這旱煙還是少吸點罷,如今不打仗了,安穩日子還在後頭,可別被這銅皮玩意兒廢了身子骨。”
老掌櫃朗聲大笑:“這世道誰說得準?西秦兵力昌盛,眼見著咱這金陵城都要成其囊中之物,怕是中了哪門子的邪,才跟咱大周議和。說不準不多久,又揮兵過來把咱這裏踏平。我這旱煙還是趕緊多吸幾口才好。”說罷,他拿起那木台麵上猶在冒煙的煙袋,狠狠吸了一口,又緩緩吐出來,眯著眼睛,默了片刻,幽幽歎道,“若是縣主您父親定西郡王還在世,咱金陵城的人,也不用過得這般戰戰兢兢。”
周青青聽老掌櫃又說起自己病逝了五年的親爹,一時不免也有些感懷,想他爹周灝在世時,被稱為大周百年一遇的將才,戍邊多年,愣是未讓西秦鐵騎踏進過南周領地半步,
不料她爹一死,在金陵城中安逸慣了的大將們,再挑不出一個能挑起大梁的主帥。於是西秦大軍步步逼近,南周將士節節敗退,到了去年入冬,西秦幾萬雄獅跨過中原,直逼蘄城。
金陵城中五歲稚兒都知,蘄城一破,金陵也就危在旦夕。
孰料,西秦兵臨城下,蘄城守備正要咬牙殊死一搏時,西秦那位主帥,一路攻無不克的武王秦禎,忽然對南周提出議和。
蘄城可憐的守備和他一眾殘兵敗將,頓時喜極而泣,屁滾尿流,當夜快馬加鞭給金陵送報。
金陵城的當朝天子永光帝,聽到這消息,比蘄城將士還歡喜,立時禦筆親書,派了自己那位閑散皇弟,去蘄城簽訂議和盟約。
這閑散王爺本來還疑心有詐,裹著一身貂毛去得時候提心吊膽。哪知人家西秦是誠心議和,盟約簽訂,便退兵西去。弄得戰戰兢兢的王爺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周青青想,林伯說的沒錯,西秦興許就是中了哪門子邪,才主動議和。她身為女兒家,也知用兵打仗乘勝追擊的道理。南周這幾年被打得兵敗如山倒,西秦大軍再一鼓作氣,破蘄城渡大江,繁花似錦的金陵城如今恐怕已經易主。
但西秦主動握手言和,這場來得突然又詭異的蘄城之盟,無論對南周朝廷還是尋常百姓,總該都是件天大的喜事。
周青青搖頭笑道:“既然西秦主動議和退兵,許是也厭倦了征戰,想必一時半會也不會再跟咱開打。”
思及半年前,聽聞西秦大軍一路東進,金陵淪陷不過是早晚的事,她還尋思著自家身為皇室宗親,雖然家道中落多時,但定西郡王這個名號猶在,隻怕城破之後,他們一家上下難逃厄運,或許該提前找個深山老林,先躲起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