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杏花嚇懵了,雖然她總抱怨爹娘偏心,但方翠蘭從沒有打罵她,哪怕是看她不痛快,也不過嚷嚷兩句。她心裏也清楚方翠蘭是刀子嘴豆腐心,所以到了林二柱麵前她總是老老實實的,在方翠蘭麵前卻敢撒嬌耍賴。
她還是頭一次看見方翠蘭這樣,眼睛發紅地望著她,指著門讓她滾出去,像瘋了一樣。
林佩也嚇了一跳,連忙從灶膛後麵起來,推了林杏花一把說“你還不快走!”然後走到方翠蘭身邊,一手扶著她的手臂,另一隻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安慰說道,“別生氣了,氣壞身子不值當。”
林杏花被推了一把,倉惶離開灶房,恰好碰見聽見聲音出來的林二柱和鄭旭東,林二柱皺著眉問“發生啥事了?”
“我、我不知道啊。”林杏花胡亂應了聲,貓著身子從林二柱身邊走過,火速回屋鎖上了房門。
林二柱想著媳婦那一嗓子,沒心思管林杏花,大步走進灶房,一眼看見方翠蘭坐在板凳上,低頭抹著眼淚,連忙走進去問“你娘咋了??”
林佩還沒說話,方翠蘭便握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別說。到底是親閨女,林杏花那些話再讓她傷心欲絕,到了丈夫麵前她都會想法子描補,不然林二柱要是知道林杏花說了什麼,一頓打肯定跑不脫。
林佩心裏默然,但不想這事就這麼過了,依她看林杏花就是被慣壞了,不打不行,便開口說“杏花知道我今天去市裏,列了個長單子讓我買東西,可她那張單子的東西沒三四十買不了,她又沒給錢我就沒買。她回來知道後發脾氣,娘被氣到了。”
林佩說得輕描淡寫,林二柱卻聽得火冒三丈,罵道“這個兔崽子!”轉身走出灶房,隻是他剛出灶房就看見站在院子裏的鄭旭東,想著家裏這些糟心事全被他碰見,心裏不由尷尬起來。
鄭旭東心裏也尷尬,女婿上門碰見丈母娘哭這事實在是……但心裏也有點惱怒,他頭回見林佩那天,姐妹倆就因為林杏花要東西吵起來,今天林杏花又因為要東西鬧事,活該被教訓。
想到這裏,鄭旭東便往旁邊讓了讓說“您忙,我也該回去了。”
話雖然那麼說,但鄭旭東眼睛瞄向灶房,攤上這麼個妹妹,林佩心裏不知道會多難過。
林二柱心想他還忙啥啊,再怎麼鬧也不好當著鄭家人的麵鬧,便壓住氣,把站在堂屋門口的林源叫到身邊說道“你進屋告訴你二姐,讓她老老實實給我出來,不然今晚我揍死她!”
說完林二柱攔住騎上自行車的鄭旭東說“讓佩佩送送你吧,我去叫她出來。”
林二柱回到灶房,壓低聲音對林佩說“你去送送旭東吧,本來說讓人在家吃頓飯,唉!”
方翠蘭聞言抹掉眼淚,起身雙手抹了抹圍兜說“說好留人吃飯,現在讓人走算咋回事,反正飯菜都炒好了,把人留下吧。”方翠蘭走出灶房,心情已經平複下來,臉上還扯出一抹笑容,“別走了,就留下吃頓飯吧。”
鄭旭東看向林佩,見她點頭便笑道“
既然嬢嬢開口,我就厚著臉皮留下蹭飯了。”
“你這哪是蹭飯,要不是你我娘可舍不得燒魚。”林佩笑著打趣。
方翠蘭嗔道“哪有你這樣跟自個對象吃醋的。”
三言兩語間,氣氛輕鬆起來,林二柱看見林源一個人從堂屋出來,心裏有了數,把人叫到一邊問咋樣。林源還沒鬧清楚出了什麼事,老老實實把情況說了“爹你讓我交代的話我都說了,但二姐就是哭,不肯開門。”
林二柱深吸幾口氣,冷著臉說“不管她!有本事以後都別出來!”
林佩和方翠蘭擺好飯菜,招呼大家坐下,林杏花還是沒開門,但沒有人提起她。方翠蘭笑著讓林佩給鄭旭東挾菜,還特意用筷子指了指紅燒魚肚子的那塊肉,問道“你們今天看了啥電影?電影院裏看電影跟村裏來放的是不是不一樣?”
林佩給鄭旭東挾了魚說“看的是新出的電影,叫《三峽情思》,風景挺美的。至於其他的倒沒什麼不同,不過電影院裏熒幕要大點,聲音效果好一點。”
“是‘巫山夾青天,巴水流若茲’那個三峽嗎?”林源好奇問。
林佩笑道“還有哪個三峽?”
林源一想也是,撓撓腦袋笑起來。林二柱感歎說“說起來我還有個姑姑嫁到了那邊,不過離得太遠,年塵太久斷了聯係,也不知道人還在不在。”
“是琴姑姑?”方翠蘭想起來問。
林二柱點頭“沒錯,就是她,她是我們灣第一個中學生,畢業後招工去了那邊,後來經領導介紹嫁給了同廠工人。早些年的時候跟家裏還有聯係,但後來又是饑荒又是……太亂了,漸漸就沒了聯係。”
方翠蘭歎了口氣“奶去世前老是想起她,說她性子最乖巧,讀書也最有靈氣,一直念叨她。”
“叔你知道姑奶奶在哪個廠工作嗎?”鄭旭東說道,“我有戰友是那邊的人,可以托人打聽打聽。”
林二柱又驚又喜“可以嗎?這是不是太麻煩了?”
“不麻煩,就是找人打聽,短時間內也不一定能找到。”二十年間有太多變故,人說不定都不在原工廠上班了,因此鄭旭東也不敢打包票能找到,隻是想盡自己的綿薄之力。
林二柱說了個工廠名字,說道“我奶那時候最疼她,可她去世的時候我姑都沒能回來,唉,隨緣吧,能找到當然好,要是找不到也沒法子。”
“隻要人活著肯定能找到。”林佩打氣說,“說不定不光您想找她,她也想回來看看。城裏不是很多人家裝電話嗎?電話一撥通,千裏之外都能互相通話。說不定以後咱們家也能撞上電話,聯係起來更方便,找人也就更容易了。”
根據林佩的描述,方翠蘭幻想了一下家裏裝上電話的樣子,捂著嘴巴笑道“那得多少錢啊,咱們家可用不起,大隊部要是能裝一台就好了,打電話就是費點錢也沒啥。”
想到林二柱姑姑,方翠蘭跟著想到林佩嫁給鄭旭東八成是要隨軍的,聽說部隊駐紮的地方環境又差地方又遠,兩人一年到頭也不知
道能不能回來一次。兩地倒是能通信,可信件一來一回得一個月,電報倒是快但字數有限。要是有電話就好了,一個月通一次電話也成。
“肯定行的。”
……
吃過飯,林佩送鄭旭東出門。
這會天已經黑了,灣裏沒有路燈,連電燈都少有人舍得用,大家都是燒煤油燈或者蠟燭。方翠蘭怕鄭旭東回去出事,回屋拿了個手電筒給林佩。
這手電筒是煤礦發的,發一個得用好幾年,方翠蘭平時舍不得拿出來,這會卻顧不上那麼多,隻囑咐林佩“小心點用,別摔了。”
“知道啦。”林佩笑道,出門後還跟鄭旭東說,“還是你好,平時我娘把手電筒藏的緊,動一下都要挨罵,今天她卻特意拿出來給你用。”
“嬢嬢的心意我記住了。”鄭旭東聽她語氣輕鬆,慶幸下午發生的事沒有擾了她的心情。但想想又覺得心疼,如果不是經曆多了這樣的事,林佩怎麼會一點都不把事情放在心上。
沉默間兩人走到路口,鄭旭東停下腳步說“送到這裏吧。”
“嗯。”林佩將手電筒遞給他,“路上小心。”
“不用,今晚月光挺亮的,反倒是你回去這段路樹多,你照著……”
林佩伸手拉過鄭旭東的手,這樣的動作讓他的聲音戛然而止,聲音緊繃問“你、你幹什麼?”
林佩把手電筒放進他手心裏“我娘特意找出來給你的,要是被她看見我照回去又要說我了。今天……今天我家裏發生了一些事,你……”
結婚結的是兩姓之好,因此村裏人對象結婚不光是看個人品行,也要看雙方家庭條件,父母兄弟人品。鄭家會和林家談親事,也是因為林二柱夫妻是村裏出了名的敦厚,和人交好不說,對兒子閨女也不過分區別對待。
而林杏花一個妹妹,品性如何其實不礙事,但要是男方介意,親事黃了也不是沒可能。
雖然林佩覺得鄭旭東不會在意,但心裏難免有些擔憂。想到這裏林佩又有些失笑,明明前幾天她還覺得這門親事可有可無,現在又開始感到不舍,錯過鄭旭東,可能她再也找不到這樣坦誠,又照顧她的男人了。
林佩遲疑著,鄭旭東握住手電筒的同時也握住了她的手,語氣嚴肅喊道“林佩同誌。”
“啊?”林佩惶然抬頭。
她和鄭旭東見麵這幾次,鄭旭東對她的稱呼幾次變化,從“林佩同誌”到“林佩”再到“佩佩”,現在是又要回到“林佩同誌”了嗎?
林佩的心抽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說“你說。”
手電筒還亮著,光線從下方斜斜照在兩人臉上,這是典型的死亡光線,再漂亮的人都扛不住鬼片裏的打光。但燈光裏的林佩皮膚慘白,一雙眼睛黑亮又水潤,平時的淡定褪去,柔弱害怕浮現出來,讓人心生憐惜。
鄭旭東望著她,腦海裏閃現過很多畫麵。
從初見抱住她,到她和林杏花的爭吵……再到今天在百貨商店,她給所有人都挑了禮物,包括
林杏花,卻唯獨忘記了自己……還有林源對她的撒嬌以及林杏花的毫不領情。
明明她也不過是十九歲的姑娘,剛從學校裏出來又到了一個陌生環境,身邊都是陌生的親人,本該被嗬護,卻隻能隱忍退讓。鄭旭東不知道她是退讓了多少次,才讓林杏花那樣肆無忌憚;又是多少次,她舍不得給自己買東西,卻不斷討好家人,才有眼前的和諧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