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姑娘所言有理,臣也是這樣想的。”郝隨立即附和。他這一開口,其餘宦者也紛紛隨他附和,且在他引導下齊齊下拜,山呼萬歲,聲勢浩大地表示對皇帝的臣服與祝福。

這二字後來被趙煦拿到朝堂上讓大臣們討論,有些人說法與崔小霓類似,而有些則說自己缺乏慧根,看不出奧秘端倪,而連蕙羅都明白他們隻是裝傻,若避開趙煦,這“吉人”二字便大多不是這樣解的了。

皇帝重疾在身,且又無子,在這樣的情況下,異日有變,新的君主就會在如今的幾位親王中選。很顯然,“吉人”二字會立即令人聯想起端王趙佶的名諱,這也是引起福寧殿中那陣沉默的原因。

而就在這微妙之時,隨著“吉人”預言的出現,一個個關於趙佶祥瑞之兆的流言開始在皇宮內外流傳。

先是有人私下議論趙煦此前新取的宮室名——迎端。趙煦原是取“迎事端而治之”之意,但在傳言之中,這成了端王趙佶將為儲君的一則讖語。隨後宮外又傳來消息:端王府邸降下兩隻仙鶴,而端王寢閣的梁上長出了一朵靈芝。這都是百年難逢的祥瑞之兆。

“這些天,朝中許多大臣都去向十大王道賀,說鶴降於庭,梁生丹芝,是大吉之兆,宅主不久後必有大喜。”梁從政在趙煦榻前輕聲稟道。

趙煦依舊躺著,呈睡眠狀,但眼皮微微跳了跳。這細微的驛動盡入蕙羅眼簾,心好似被誰捏了一把,驟然縮緊,與此同時,她也替處於流言中心的趙佶感覺到了危險的味道。

擔憂之下她也在暗自猜度,這位年輕的親王麵對這些祥瑞之兆,是喜還是憂。

這日趙佶入省趙煦時,帶來了一個燉盅。禮畢落座之後,趙佶含笑向趙煦解釋:“臣愛食菌菇。天台有一種菌類名為‘桐蕈’,味道極鮮美,隻是從天台到東京路途遙遠,若要運送,必要先漬以麻油,如此,桐蕈色味未免頓減。說來也巧,前日臣寢閣梁上長出一叢褐色菌菇,服侍我的一位老內侍是天台人,看了便說那是桐蕈。臣不信,命人摘下品嚐,不想味道果然與桐蕈一樣。如此奇珍,臣不敢獨享,故命人精擇菌朵,以高湯燉了,如今送來獻與官家,請官家同品這難得的新鮮桐蕈。”

有內人接過燉盅,揭開蓋子呈與趙煦看。趙煦垂目一瞥,朝趙佶淡淡笑道:“東京的屋梁上長出天台的桐蕈,也是異事。我還道生於梁上的都是靈芝。”

趙佶欠身道:“梁生丹芝這類異事豈是誰都可遇到的?臣此生隻在神考陵殿內見過。以臣之庸碌,梁上能生出桐蕈,令臣一飽口福,臣已深覺慶幸。”

趙煦聞言淺笑,但也不品嚐菌湯,隻命人收下。端詳趙佶須臾,又道:“十哥這幾日在忙什麼?怎麼眼周青黑,目有紅絲,像是沒睡好。”

趙佶輕輕一歎,道:“近日有兩隻鸛鳥飛到臣府邸之中,夜晚宿於臣寢閣邊的高樹之上,通宵啼鳴不已,那聲音就像古稀老人咳嗽幹笑,十分刺耳,深夜聽來,又覺驚心,臣無法安眠,所以眼周青黑,精神萎靡。”

“無妨,找幾個人把那兩隻鸛鳥射落便是。”趙煦道,再看趙佶,語意又為之一轉,“不過,射殺之前須看仔細,那鳥究竟是鸛是鶴。這兩種鳥兒外形有相似之處,仙鶴是瑞鳥,若遭誤殺倒不好了。”

趙佶擺首:“不是仙鶴,是鸛鳥。臣經常寫生繪花鳥,這兩種鳥兒是分得清的。”

這兩日趙佶到福寧殿中時態度異常恭謹,一早便來,在趙煦未起身前隻是默默立於外間等候,甚至不再與眾侍女多說話,看見蕙羅也不過是頷首而已,唇邊常常銜有的含情脈脈的微笑也不再呈出,嚴肅得像一個麵對師長的國子監學生。

但有一次,當蕙羅手捧薰好的禦衣自他身邊經過時,他出聲喚她:“沈典飾。”

蕙羅訝然回首。他雙手托著一物,朝她徐徐躬身。左足探出半步,足跟點地,靴尖自前襟衫角下微微挑露出來,他斂眉含笑,這深深一鞠保持著誠懇的弧度,姿勢優美無匹:“適才典飾的篦刀落到了地上。”

他手中所托之物果然是篦刀,但不是蕙羅此刻攜帶的那把,也非此前被趙佶奪取那個,而是全新的,象牙為齒,梳背以碧玉琢成,方寸之間鏤雕數朵折枝牡丹花,材質溫潤,工藝精湛,是極為罕見的篦梳精品。

蕙羅先有一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這便是他所說的要尋來回贈給她的篦刀。

“沈典飾適才走得急,篦刀從袖中滑出,遺落在此處了。”見她不接,趙佶又道。這句話說得字正腔圓,音量不小。

蕙羅本不欲收下,但又想到他都如此有情有景地說了,自己若再拒收必會引起他人注意,隻得朝趙佶一福施禮,再默默接過他遞至他眼前的篦刀。

篦刀過手那一瞬,趙佶深看她一眼,逸出些許笑意,但眸光黯淡,頗有鬱色。

蕙羅聯想起他如今狀況,又見他眉心暗鎖,容顏憔悴,不由心生憐惜,輕聲道:“如今天寒,十大王氣色欠佳,宜多保重。”

趙信唇角微揚,應以一柔和淺笑:”我隻是……有點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