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富貴氣與我的有何不同?”趙佶問。
蕙羅思忖著道:“黃筌的端莊沉穩,精心妝飾,像誥命夫人;官家的輕靈俊逸,又氣定神閑,清貴天然,如士族少女。”
趙令穰與吳元瑜皆拍案叫絕,趙佶怡然解頤,頗為自得。
趙令穰笑對趙佶道:“可惜我今日上呈之作無花竹翎毛,否則也想請沈內人賜教。”
趙佶道:“未必花竹翎毛,山水也是一樣。”
言罷命人展開趙令穰山水圖卷數幅,讓蕙羅欣賞。
蕙羅見他作品多描繪陂湖林樾、水村汀渚等荒遠之地,大有隱逸之意,念及其宗室身份,遂問趙令穰道:“先生心中也有一艘船罷?”
趙令穰一怔:“船?”
蕙羅道:“先生身處富貴綺紈之間,心卻在鄉野江湖之外,想必是需要一艘船的。”
“內人聰慧之極,鄙人佩服。”趙令穰對蕙羅拱手,又是感慨又是讚歎,道,“慚愧。因宗室不能遠行,我所繪不過是京洛間三百裏景色,令內人見笑了。”
蕙羅欠身道:“奴家信口胡謅,若有得罪,還望先生海涵。”
趙佶隨即點評道:“大年丹青,妙趣天成,荒遠閑暇,自有得意處。若能周覽江浙荊湘,將重山峻嶺、江湖溪澗之勝麗融入筆下,亦不遜於晉宋流輩。”
“官家謬讚,臣如何敢當……”趙令穰對趙佶作揖道,“此言還贈官家,倒是妥帖。”
趙佶朗然笑:“我還不如你呢,從小到大,連朝陵太後都不讓我去。”
吳元瑜聽了亦笑道:“官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自然不能如我等隨性。”
趙佶笑而不語。吳元瑜再看蕙羅,目光充滿讚許之色,對她道:“內人必是家學淵博,從小耳濡目染,才有今日這般見解。”
蕙羅擺首道:“我是孤兒,幼年入宮,哪裏能稱家學淵博。先生不嫌我出言莽撞,胡亂點評就好。”
吳元瑜忙請她恕其冒犯,又道:“如此,便是在官家身邊耳濡目染的了。”
蕙羅赧然不知如何作答才好,趙佶倒是揚聲對她笑道:“今日你說得好,讓我在兩位先生麵前也長了幾分麵子,且賞你點什麼罷。”
然後打量蕙羅,見她手持紈扇,便伸手取了過來,援筆在上麵洋洋灑灑草書一句,卻是晏幾道的詞:“長因蕙草憶羅裙,綠腰沉水熏。”
吳元瑜先取過觀賞,讚道:“字若插花美人,舞笑鑒台。”
趙令穰隨之接過細看,注視那扇麵詞句沉吟不語,趙佶問他意見,方才淡淡一笑:“飄如遊雲,矯若驚龍。”
“你們這都是套話。”趙佶又把扇麵遞到蕙羅跟前,含笑鼓勵,“你再評評這字。”
這幾字寫得飄逸流麗,輕盈美好,蕙羅亦暗暗讚歎,想了想,對趙佶道:“官家這字是焚著香練出來的罷?”
趙佶笑道:“何以見得?”
蕙羅道:“上好的沉香用明火焚,其煙嫋嫋而上,如絲如絹,凝結不易散。若以手指牽引寫字,那煙縷形成的筆劃,大概就是官家草書的樣子。”
趙佶欣喜道:“我確實觀察過煙縷姿態。”
吳元瑜與趙令穰均讚歎不已,稱蕙羅此論甚妙。蕙羅隻是擺手:“因為我學香道,煙縷看得多了才想到的。”
趙佶又要賞賜蕙羅什物,蕙羅堅辭不受,稱獲官家題詞已是莫大殊榮,不敢再領其他賞賜。趙佶遂作罷,另取了自己一幅山水圖卷,遞給蕙羅,道:“聽說元符皇後對書畫也頗有見解,你且帶這幅給她,請她點評一二。”
蕙羅答應,接過圖卷後即告退,往元符宮去。
蕙羅呈上趙佶圖卷,劉清菁展開看,見此畫題名為“奇峰散綺”,畫中晴巒疊秀,明霞紓彩,有祥光瑞氣,浮動於縹緲空明之間,如蓬瀛仙境。煙靄山色,氣韻充沛,倒不失為一幅佳作。
劉清菁未置一詞,手持畫卷走到軒廳,比了比納涼用的藤床上的枕屏,覺得尺寸合適,遂遞給一旁的內臣,吩咐道:“照著枕屏尺寸裁了,換上麵的畫。”
那枕屏是豎立在藤床一頭的小屏風,用來為頭部擋風,上麵原有一幅山水畫。內臣聽劉清菁如此說,暗暗吃驚,麵帶難色:“此畫是官家禦筆繪製……”
劉清菁蹙眉:“我說裁了,沒聽見麼?還磨蹭什麼?”
內臣再不敢多言,響亮答應,捧著畫拿下去裁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