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wxc`p``p`*wxc`p` 蕙羅第一次給趙佶梳頭時他似乎尚未完全清醒,異常安靜,絲毫未與蕙羅調笑,話亦不多,大多時候像在閉目養神。
那時是清晨,外間猶有未盡的清秋雨,化作從簷上滴落的散珠碎玉,染濕了空氣。一陣微風從簾外吹來,趙佶睜開眼,微笑問蕙羅:“感覺到了麼?”
蕙羅問:“風麼?”
趙佶說:“花香的步履。”
然後他站起,披散著三千青絲走到門外,輕袍緩帶地立於簷下,唇角翹起溫柔的弧度,目光漫漫投向庭中一樹結滿萬千金蕾的桂花。
“所謂‘花氣薰人欲破禪’,就是這樣罷,”他對相繼跟來的蕙羅說,“任你如何禪定,當花香如蓮步翩翩的美人衣袂一樣拂過你的臉,總是會令你忍不住起身探尋。所以你那微雨破禪香的名字,真是取得好。”
蕙羅微笑道:“是黃山穀的詩好。若非看過他這一詩帖,我是想不出這名字的。”
提起詩帖,趙佶更有了興致,問:“你記得全詩麼?”
“記得的。”蕙羅旋即吟誦道,“花氣薰人欲破禪,心情其實過中年。春來詩思何所似,八節灘頭上水船。”
趙佶讚道:“詩文之類,你未曾刻意學過,卻能過目不忘,頗有幾分才女的天分。”
蕙羅低首道:“我隻是看見喜歡的就強記下來罷了,也不求甚解,這詩的意思也不是很明白呢。”
趙佶笑道:“你若有興趣我就說給你聽……元祐二年春,黃庭堅四十二歲,還在京中,任著作佐郎、集賢校理,是館閣清貴之職。我二姑父駙馬都尉王晉卿愛與文士往來,多次送詩給黃庭堅,請他唱和。黃庭堅人到中年,不愛作詩,以閉關坐禪為由,總是拖著。有一天,王晉卿派人送了許多時令香花到黃庭堅宅中,滿滿地擺了一屋,黃庭堅便笑了,援筆題了這詩贈予王晉卿。詩中所提的八節灘在洛陽,地勢險惡,有嶙峋怪石立於水麵,船筏過此總被破傷。黃庭堅此詩是說:本人心境已過中年,這驕橫美人般的花香卻依然令人微醺,險些破了我的禪定。說起我春天的詩興,該如何比擬呢?就像在八節灘頭逆水行舟,何其艱難。此句意指文思滯澀,所以未能及時和詩。”
蕙羅聽到此處質疑道:“不對呀,春天的花香應該激發詩興才是,黃山穀那樣的才士怎麼會在春天文思滯澀呢?這幾句或許是說,人到中年,很難再被什麼打動,作詩也提不起興趣,但這馥鬱花香令我從老僧入定般的狀態中醒來,春天的氣息促使我詩興萌發,一向滯澀的才思也如泉湧,所以作了這首詩,感覺就像撐船勇渡八節灘頭一樣。”
趙佶頗訝異地注視她,道:“我以前也跟別的內人講解過詩詞,從未有人說我講得不對。”
蕙羅頓時回過神來,赧然請罪:“奴家失言,胡亂議論,還望官家恕罪。”
“無妨。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你既好學又善於思考,有自己的主見,我很喜歡。”趙佶含笑托起她下巴,柔聲道,“不過,如今你身為典飾,是正式的內命婦了,自稱應典雅一些,在我麵前,應該稱,妾。”
蕙羅臉更紅了,訥訥道:“我……”
趙佶一指輕點她唇,溫柔地表示告誡。蕙羅隻好低首,輕輕擺脫他的接觸後,欠身道:“妾,遵命。”
趙佶視朝之前囑咐蕙羅在福寧殿等他歸來,時近中午時他回來了,手裏握著黃庭堅那卷《花氣薰人帖》。
他展開詩帖給她看,講解道:“張旭、懷素作草書前皆先醉酒,然後恣意揮灑,因此字跡變幻莫測、出神入化。而黃庭堅不飲酒,草書全在心悟,以意使筆。他常居禪寺,坐觀江山,筆下有江山畫意。這詩帖用筆緊峭,瘦勁奇崛,正如八節灘意韻。他又愛觀察江中水手蕩槳拔棹,所以筆畫深淺縱橫,也像行舟手勢。”
蕙羅笑指“心情其實過中年”的“中”字,道:“正中這一豎拖得長長的,是像刺棹抵石。”
趙佶亦指著“何所似”、“八節灘”笑問蕙羅:“這些像不像崎嶇水道、嶙峋峭石?”
蕙羅連連點頭,含笑伸手指虛劃臨摹。趙佶見狀立即命人取筆墨,親自教蕙羅臨帖。蕙羅很樂意學,全神貫注地寫得很認真。趙佶不時從旁指導,有一字蕙羅沒寫好,他移步至她身後,右手握她執筆的手,從容引她重寫一遍。
這個親密的動作令蕙羅頗感不適,寫完字後迅速縮回了手,而趙佶麵不改色,又指一字說她運筆有誤之處,命她重寫。蕙羅聽他說得有理有據,心悅誠服之下亦暗自讚歎,心想他是在嚴肅地教她的,剛才是自己多心了,遂又凝神去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