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不在焉在把信塞進運動服的兜裏,一邊把紙箱放到地上,這個簡陋的單身住房還客串著貨物倉庫的角色,不過過客說多不多,買東西的有不是很多,所以,這麼一個小小的貨倉當做中轉是綽綽有餘了。
老拳頭點起了一支煙,做到了沙發上,真皮沙發,這個要是在從前,可是他半年的工資,不過現在,這不過是他順手從一家家具店裏搬過來的,那一連串代表著它曾經身價的標簽老拳頭都懶的撕下來,他坐在那裏想起了任何人在這種心景下會想起的事情。他本來會有更多的時間把他們寫下來的。
他往後伸直身體,把手探進衣兜。那封神秘的信在兜裏颯颯地響。反正最後一班獸車也走了,現在除了會有遊蕩的喪屍之外也會有客人再來了,順手把信掏出來,信封上沒有字,他把它撕開。
“他們不會放過你的。”那紙條說,“收拾保暖的衣物,今晚上到龍井農場二十一號來!”
老拳頭神情沮喪地笑了笑,他一下子泄了氣,好像拔了汽門芯似的,癱倒在沙發裏。他得集中精力想一想。紙條上約定的時間不可能與他今天幫了那人一把有什麼關係,那就太巧了而且等著自己應該不是這麼一封信,而是手銬之類的東西來了。但總有什麼人在想法幫助他,這是肯定的。不過,要這是一個圈套呢?他之開始相信耶穌才是不久前的事,像許多新信教的人一樣,他在討論信仰時,並不會太謹慎,人老了總是需要有些東西作為支柱的。
可是現在的管理者幹嗎要這麼不怕麻煩,費這麼多工夫來安設這個圈套呢?他們可以幹脆上門來,隨便找個借口就把自己帶走啊。他相信比自己這點能力要強悍的家夥多的是,他們隻要在隨隨便便的問幾個問題,便可以處置他了,他會像許多人一樣的消失掉,雖然說這裏就這麼一個雜貨鋪,不過有誰會關心他這個孤獨的老人呢?
時代的象征啊,真是不錯。兩個星期以前,也就是破除迷信活動剛剛開始的時候,有一個農場的工人合一些等車的人在這裏閑聊,她很不不明智地為基督教辯解了幾句。其實那根本算上辯護,她隻不過是說耶穌基督說的話,從哲學上看,有些還是有點道理的。他還記得,她說這番話的時候,那樣子有些笨拙,但很自信。這是個很有點性格的女孩子。她的金黃色的頭發從頭上灑下來,遮住了半個臉。她說話時是一副實話實說的樣子,就好像她壓根兒不知道,在這個國家實話實說隻會招來告密。他們需要的是猜疑和恐懼。
還是在休息的時候,還是閑聊著等車的時候,兩個軍人當著眾人的麵把她拖到了一輛車上,“救救我,救救我吧,”她尖銳的聲音回蕩著。老拳頭覺得自己的良心一陣刺痛,倒不是因為她被抓走,而是因為他和這一群人一樣,都像癡呆的山羊似的看著。等著那個小毛蟲突突著黑煙遠去之後,他們又都回到自己原先的話頭上來,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老拳頭以後再沒有看見那個女孩子,時代的象征!
有一個名叫李昂小夥子在和老拳偶閑聊的時候總是說,如果他不管好自己的那張嘴,總有一天要出事的。
老拳頭接受基督以後,最先告訴李昂。李昂盡管是思想開明的人,但卻不喜歡這檔事,他沒有表示讚成,而是皺緊眉頭教訓了老拳頭整一個鍾頭,反複說了他這個選擇的危險性。雖然他也很清楚,大概這對老拳頭不會有什麼作用,他改不了他的思想,或者說改變不了他的心。
老拳頭在心裏這麼設想:要是自己消失了,李昂會不會說什麼,會怎麼想。又與上次那個外國小姑娘消失一樣嗎?基地又少了一個敵人?也許李昂什麼都不會想,這樣要安全一些吧。
他把紙條塞回信套裏。也許,這是某個地下組織的人送來的?他對這人知道得很少,他從小道消息上還有基地出版的時報上都見到過這些人的滿懷激情的文章。有兩個人,一個叫張清海,另一個叫拉布拉多,他們有一個由追隨者組成的網,他們會幫助那些受起訴的人逃走。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地下通道,老拳頭想到這點,心裏一陣發緊。
不過,現在的問題是去還是不去。究竟是誰告的密,或者說是軍人們會在什麼時候過來,這都不需要關心,老拳頭相信,他們知道自己是覺醒者的,過來的軍人絕對是那種他對付不了的,老拳頭環顧一下周圍,這就是他在此世上的全部財產了。他有什麼可以依戀的呢?他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又把眼前的處境梳理了一遍,他發現自己更加絕望了。有什麼理由還要呆在這裏呢?沒有!家庭?沒有!朋友,棲身之處,值得眷戀的人?沒有,都沒有!他如何再安排自己的生活呢?
於是,他站起身來,開始收拾東西。很平靜的開始收拾東西!
龍井農場距離他的雜貨店不遠,普通人走上半個小時也就到了,他的話更快,不過,在這個年代,有誰會願意走夜路呢?尤其是在無邊無際的荒野裏走著,雖然說這裏不是荒野,有著高樓大廈,但是,老拳頭覺得就是因為這樣子,這裏才比那些荒野更加的可怖。說不定那些僥幸逃過一劫的喪屍們就躲在這裏,時刻等待著一個不知名的食物從這裏路過,然後吃他們的肉,和他們的血……
沒有到晚上,準確的說,黃昏將近的時候,老拳頭就來到了龍井農場,農場用來當做居住區的地方,老拳頭看二十一號大樓牆上給塗鴉人弄得花哩古哨的,百葉窗都東歪西倒地吊在鉸鏈上,那些倒在地上的垃圾桶裏的髒物扔得到處都是。
老拳頭想,這是一個錯誤。他正在考慮是不是要做出若無其事地樣子,從旁邊漫步走過去。但這條灰蒙蒙的高低不平的人行道,也隻通往前麵遠處的一條公路。他好像並沒有別的選擇,隻能深一腳淺一腳地順著道走下去,他提心吊膽地朝那扇大門走過去。盡管空氣很涼,他還是出了一層薄汗,這與他是覺醒者身體超乎常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他那塞得滿滿的旅行袋很沉,袋子的把手因為有汗兩者往下墜。他的手指關節都變得蒼白,如果看得見的話。他覺得幾個手指已經不太聽使喚了,他換一隻手,好抓牢旅行袋的把手。
滿月的光投射下來,黑黝黝地影子爬過那老房子的褐色沙石的門柱。他的心給猛地觸動了,在內心深處給勾起了多年以前的某種印象。這使他有些毛骨聳然。這地方使他想起某種熟悉而不舒服的東西。他微微地發抖。
老拳頭等了相當長的時間,時間長得有點不對勁。他都開始覺得自己到這裏來是犯了一個錯誤,他有點想轉身離開了。他又聽見門栓滑動的細微聲音。門慢慢開了一道縫,然後開得大了一些,一個目光犀利的中年婦人走出來,頭發卷成一團盤在後腦勺上。她在老拳頭麵前站定。她臉上的神情讓人覺著既很熟悉,也很陌生。她從頭到腳地打量老拳頭時,老拳頭覺得自己是一個陌生人了。
老拳頭想走了,如果說不是那個金發的外國小姑娘的悲劇就在自己眼前上演了,而他又不想讓同樣的一幕在自己身上上演的話。
“嗯?”她問。
“我的名字叫張誌偉!”老拳頭自己介紹了。
“是嗎?好像有個演員叫曾誌偉,你們是親戚麼?”
老拳頭有些心慌意亂。他覺得自己隻要告訴她自己的名字,她就會知道一切的。而不是在這裏聽她那傻到極點的冷笑話,“我接到一個紙條,要我晚上到這裏來。”
“是嗎?那我想你應該進屋裏來再說。”她往旁邊站了一步好讓老拳頭走進屋。老拳頭剛隨手帶上門,她在前麵順著狹窄地門道快步走進去,老拳頭在後麵跟著。門道裏有一股通風不暢的氣味。
他們穿過前堂,又走過一間空蕩蕩的房間,幾乎沒有任何家俱。然後他們走下一道吱呀作響的梯子,來到一個地下室的後間。這裏潮濕也有點溫暖。屋子中間擺一張木方桌,上頭吊一盞沒有燈罩的燈。桌子邊坐著一個年輕人。
或許說這兩個人是一起的?那個年輕人看起來像是個外國人,但是鬥篷遮住了他的臉,看的不是很真切。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這老拳頭突然發現,那領他進來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溜出屋去了。
“歡迎,”從陰影裏麵走出一個矮胖的男人說。他穿著一件白色粗布襯衫,褲子是灰色的,黑色的背帶。男人的頭已經禿頂,留著兩邊有點翹的八字胡須。他那件長長的襯衫,使他的樣子顯得像是鄉村的屠戶。
“我叫嗶嗶……”他說道。老拳頭心慌意亂的甚至都沒有記住他的名字。
“我叫——”
他的手裏握著一隻粗大的手,手指明顯地很有勁。“我知道你是誰。抓緊時間,我們得快一點。跟我來吧。”他已經走出房間去了。
“你們都帶了暖和一點的衣服吧?把包擱在後麵,張先生。”老拳頭照他說的做。“這車箱地板是假的,下麵還有一層。直到出去你們安全以後,都得躺在裏麵。躺在裏麵有點不舒服,但隻有這樣才能逃出去。我會把你們送到另一個集合地點,到那裏與別的人會齊。
“與別的人會齊?什麼人?”老拳頭問道,“我們要往哪裏去呢?”
“請進去吧,”那人微笑著說,“我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萬一——”他猶豫了一下,瞟了那個帶著鬥篷的年輕人一眼,又清清嗓子,說“我們這是在幫你逃亡,請別忘了。”
開工沒有回頭箭,老拳頭知識是不怎麼多,但是這句話還是聽過的,咬了咬牙,老拳頭就上車了,很幹散的,比那個年輕人看起來還要爽快。
車外,男子笑了,好像有什麼大包袱一下子甩出去了一樣,不過老拳頭沒有看到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