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罷王石川說話,於飛怒上心頭。他不認識韓琦,但韓琦大名,可是如雷貫耳。在西北軍中,流傳著一句話,“西北有一韓,聞之人膽寒。”膽寒的不是敵人,而是大宋邊軍。
軍伍自古彪悍,非勇力者,不能懾服。何況,邊軍常年征戰,性子更野。大宋軍製,卻是文官領兵。一班讀書人,舉不起槍、拉不開弓。臨戰時,卻要號令軍漢,憑的什麼?
驕橫軍伍,哪個能服?是以文官領兵,大多以殺立威。韓琦自不例外,初掌邊軍時,即立下嚴峻軍法。殺起人來,當真砍瓜切菜。時日一長,人人戰戰兢兢,號令莫敢不遵。
“王指使,如今你當如何?”於飛冷冷問道。
王石川頓時一凜,嚇出一身冷汗。於飛的問題,看似簡單,卻是極難回答。要說跟於飛回去,韓琦那裏怎麼交代?若說不回去,於飛身上可有軍令,真敢直接宰了他。
“末將,末將——”王石川結巴著,不知如何回答。
“我不難為你,你帶我去見韓琦。”於飛說著,翻身上馬。轉頭衝柳十三說道,“我有事先行,你們隨後跟著,緩緩前進。”
“末將遵命。”王石川和柳十三,同時答道。
一轉身,王石川命令騎兵,“保護輜重,向長安進發。”王石川長出一口氣,心下略鬆。他留下大隊騎兵,協助保護輜重,自是向於飛示好。說罷,陪著於飛,快馬向長安去。
如今,韓琦的行轅,已經遷至長安。距離此地,不過四五百裏。若是於飛單人獨騎,一日就能趕到。但此刻,香草跟著於飛,王石川身後,也帶著五名親兵。他們的馬速不快,隻能慢慢走。
兩日夜,於飛到了長安城外。城外,已經建起軍營,柵欄拒馬、吊鬥旗樓,軍威赫赫。簡易的營房,連綿十數裏,人馬喧騰。一隊隊軍兵往來巡邏,甲葉子嘩嘩直響。
王石川進去稟報,於飛和香草,被擋在了營外。於飛也不著急,下了馬,走到一邊,找塊石頭坐下。取出幹糧,一人一馬,吃的你爭我搶。香草看的想笑,轉瞬又皺巴起小臉。
這兩日於飛心急,晝夜騎馬飛奔。香草腿上舊傷未愈,可是遭了大罪。舊傷磨破,再浸著汗水,直如針刺般疼痛。褲子上已染了血跡,若不是披風遮著,早出了醜。
忽然,一隊騎兵奔來,足有數百人馬。馬蹄踏地、轟轟巨響,馬上軍士,頂盔掛甲,軍容整肅。再看這些人裝備,長刀、短刀,弓弩、長槍,一樣不少。於飛心道,背囊裏,一定裝著霹靂彈。
種世衡的親衛,就是這樣的裝備。甚至,沾了種世衡的光,石彪子等人,也是這般裝備。渾身上下,都是大宋最新武器。尤其是甲胄,胸前一整塊,三十步,箭矢射不透。
營門呼啦大開,騎兵呼嘯而入。於飛看的清楚,騎兵的中間,保護著一名紫袍文官。這官員四十來歲,留著短須,麵容嚴肅。騎術很是嫻熟,縱馬奔馳,不差騎兵多少。
“那是韓琦?”於飛猜測著。能身穿紫袍,起碼是二三品大員。在此時此地出現,也隻有韓琦,才有資格身穿紫袍。
“八成就是他了。”香草點頭應道。
王石川的事,還夠不到韓琦。他一個小小指揮使,哪裏能勞動韓琦關注?或許此刻,韓琦根本不知道,營中多了王石川。
王石川被截留,卻是一名參軍所為。錄事參軍官不大,但是權力不小。掌州院庶務,糾諸曹稽違,乃是諸曹官之長。韓琦要募新兵,下麵辦事的小官吏,有的是法子應對。
募兵要花費錢糧,自然,也能上下其手。募得新兵,安家費是一筆,裝備軍械又是一筆,拿餉吃糧還是一筆。前前後後,投入到一名新兵身上的錢糧,可不是小數目。
像王石川這樣的,自然大受歡迎。一句話,截留下來。安家費省了,軍械也省了。至於吃糧,自不會短缺,但餉銀就別想了。你乃征調而來,軍籍不在這裏。發餉銀之事,不歸我管。
此處軍營裏,被截留、征召的禁軍,不在少數。混在新兵裏,美其名曰,為新兵師範。一層一層弄虛瞞報,一層一層剝下好處。最後呈給韓琦的,不過一頁數字罷了。
從涇州至長安,短短三百裏。這一路,韓琦走了一個月。一個月前,朝廷發下詔書,擢升範仲淹、韓琦為樞密副使,即日回京就任。範仲淹已經回京,但韓琦,遲遲不願動身。
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
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好水川之敗,是韓琦畢生恥辱。西夏張元的這首詩,就掛在韓琦書房,日日夜夜,提醒他磨礪兵甲、洗刷恥辱。
但此番戰事,他毫無建樹。渭州之勝與他無關;銀夏之勝,亦與他無關。如此回京,他抬不起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