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飛驚楞當地,想不到,韓琦竟是這般說辭。正要上前分辨,卻見狄青搶先一步,攔在於飛身前。狄青躬身深施一禮,說道,“相公明見,此人確是違令,但情有可原。”
狄青看了一眼韓琦,繼續說道,“延州康定軍,對敵作戰,勇猛無雙。個個赤膽忠心、功勳卓著,俱是我大宋好男兒。還請相公法外施恩,從輕發落。”
韓琦一聲嗤笑,不以為然。“他算甚好男兒?”轉過頭,直盯著狄青的眼睛,喝道,“東華門外唱名者,方是我大宋好男兒。”
狄青的耳朵裏,嗡嗡直響。怔楞間,“東華門唱名”幾字,字字如箭,直射腦海。那是文人的驕傲,從來與軍伍無關。甚至,披肝瀝膽、拋頭灑血,也換不來一聲“好男兒”。
一霎時,狄青像老了十歲。滿麵淒苦、頹然而退。
“那也未必。”突然一聲,石破天驚。
於飛跨前一步,昂首站立。冷冷的目光,盯著韓琦。韓琦微一愣神,隨即暴怒。伸手一指於飛,喝道,“放肆。”
“玉昆不可。”狄青驚覺,趕緊喝止於飛。於飛闖營之事,韓琦還未追究。當真惹怒了韓琦,他可保不住於飛。
“敢問韓相公,丁謂可算好男兒?”於飛再跨前一步,雙手抱拳,厲聲問道。“敢問韓相公,王欽若可算好男兒?”
於飛所提這二人,與林特、陳彭年、劉承珪,時人稱為五鬼。奸邪險偽,最為士林所不齒。但他們五人,個個進士及第,人人都曾東華門唱名。他們,算得上好男兒麼?
韓琦變了臉色,於飛的質問,字字如刀。
“敢問韓相公,金楶此人,可算好男兒?”於飛不依不饒,聲音越來越高。“敢問韓相公,盧允此人,可算好男兒?”
這二人,亦曾高中皇榜,東華門唱名。一個投身摩尼教,殺官造反;一個蹂躪女童,德行敗壞。京城之中,人人皆知。這般齷齪狼藉之輩,也算的上好男兒?
韓琦麵上,一陣青、一陣紅。麵對於飛,無言以對。這四人,韓琦知之甚詳。他們的恥辱,已經釘在了史書上。韓琦一句話說錯,遭來唇槍舌劍,一時羞憤難當。
於飛卻不放過他,繼續說道,“綏州之戰,康定軍三千人,硬抗西賊三千鐵鷂子。以命搏命,被踩踏如泥,終有綏州之勝。”於飛衝韓琦一抱拳,“韓相公,他們算不算好男兒?”
不等韓琦說話,於飛自顧說道,“銀州之戰,十五名勇士,懷抱霹靂彈,衝入西賊軍陣,以一身血肉,炸開銀州城門。無一生還、屍骨無存。他們,算不算大宋好男兒?”
“延州保毅軍百人,翻越橫山天坑,攀上百丈絕壁,殲滅西賊援兵。奔馳百裏,一舉奪取夏州。他們,算不算好男兒?”
“好男兒。”轟然喝彩聲,從身後傳來。於飛轉頭看去,不知何時,中軍大帳四周,圍滿了軍兵。眼裏有淚,臉色漲紅。
這些底層軍兵,從未受過尊重。他們,隻是最低等的人,任人喝罵,任人宰殺。但終有一天,有人說,他們俱是好男兒。於飛說出了他們心聲,也戳痛了心窩子。
韓琦渾身顫抖,臉色蒼白。軍營已經沸騰,好男兒的呼喝聲,此起彼伏。一道道聲浪,如同狂風暴雨。漸漸的,長槍頓地的聲音,如戰鼓一般響起。震撼人心、整齊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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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籍走進軍營時,大地都在震動。無數的軍兵,長槍頓地,肅然而立。他是老軍伍,自然知道,這是軍中至高禮節。凜凜軍威,撲麵而來。龐籍讚歎,狄青練兵,端地厲害。
叫過哨兵略一打聽,龐籍大吃一驚,半天合不攏嘴巴。好半晌,回過神兒來,心下苦笑。白馬銀槍,果然到了哪裏,也不會安生。他緊趕慢趕,星夜而來,自是得了消息。
王石川畏懼韓琦,卻不是蠢人。他在長安被截留,立時派了人,趕回延州,向龐籍報信兒。前後種種,說的一清二楚。
龐籍聞聽此事,頓時氣衝腦門兒。一眼看穿其中伎倆,掀翻了桌案,破口大罵。當下傳令,調動騎兵,一人雙馬,星夜趕赴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