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尚宮說的有理。
這些人能出力,不象才進宮的新人,做事不熟手,也不象已經那些進宮多年人,已經年老力衰無法再出力了。
這樣一想謝寧頓時笑不出來了。
“離開的人,都會去哪兒呢?”
“有老家的回老家,回不了的就謀個生計。”方尚宮了解謝寧的心事,安慰她說:“還有個去處,就是皇家的寺庵。”
那裏也不是什麼好去處。
謝寧再看手裏的名冊,頓時覺得重逾千斤。
她和方尚宮都明白,這裏麵有很多人都是自幼進宮,多年來連宮外什麼樣兒都忘了。放人的風聲傳出去,保不齊就有人尋短見也不肯出去。反正出去了也沒著落,在宮裏沒了,指不定還有相識的人肯花幾個錢給他一領草席埋了呢。
“主子,可是這些人盤根錯節,已經尾大不掉,皇上出此下策,也是沒有辦法。”方尚宮開解她:“大不了您多慈悲些,遣散的銀子再給加個兩成就是了。其實這些銀子,出去後隻要會打算,做個小買賣,置上幾畝薄田,糊口是盡夠了。更別說這些人裏頭多辦都有私蓄,這些他們可都是能夠帶走的。”
謝寧問:“我以前在後苑的時候,從榮安堂門口經過,就是……沒進去過。”
方尚宮點頭:“榮安堂也得有點關係才能進去。可是那兒雖然有個睡覺的地方,有一日三餐,要不是走投無路的人,也不願意進去。要是宮裏的奴才過了五十都進榮安堂去,那裏也早就撐爆了。”
謝寧點點頭。
榮安堂裏時常有些怪聲響,象狂笑,又象哭。謝寧有次還聽見有人在裏麵彈琴唱曲,唱的還相當不錯。
可是在那種地方聽到情致纏綿的曲子,簡直比聽到尖叫聲還驚悚難受。
聽說裏麵的人有病的,有瘋的,有癱的……誰也說不清裏麵有多少人,也不知道那些人幾時進去的,幾時死去。
這座宮城看上去錦繡輝煌,但這錦繡之下枯骨累累。
方尚宮輕聲說:“其實當年,我也差點就進去了。”
謝寧微微一驚。
“您?”
“主子想也知道,我當年也伺候過主子,就是現在旁人說的賀太妃。賀太妃曾經有孕,但是孩子沒能生下來。之後她身子就垮了,我伺候完她最後一程,守了靈送了終,當時宮裏風雨飄搖的,想要找個安身立命的地方著實不易。要不是當時有人伸手拉了我一把,我可能就收拾個小包袱進榮安堂了。誰都知道進去了出不來,就是在裏麵象活死人一樣耗著。什麼時候耗到油盡燈枯了什麼時候算。”
謝寧看著方尚宮頭頂的華發,不知道她過去究竟經曆了多少風雨坎坷,鼻子也不禁一酸。
“人哪,都是這樣。要是當年有人跟我說,我還會再出來伺候嬪妃主子們,我一定不信。那時候我想的就是後半輩子安安生生再也不要有一點兒起伏了。”
“那您怎麼到我這兒來了呢?”
謝寧頭一回問這個。
方尚宮想了想:“投緣吧……除了這個,我自己也解釋不清楚了。”
想來應該還有別的緣故。
但是方尚宮不願意全說,謝寧也就不追問了。
誰心裏還沒點兒不願意和別人說的事情呢?
謝寧定定神,再仔細看那本冊子。
其實送到她這兒來,已經是內宮監差不多決定好了的。這些人都是要放出去的。當然謝寧有那個權力將其中一部分人圈住,圈住就代表他們可以留下來。
謝寧想到自己在受到皇上召幸之前,也曾經夢想自己能出宮去。
可是現在不行了。
她就象一粒被風吹來的種子,已經在這裏紮下了根。
她這輩子都要在這裏生活下去了。
時間過的很快,一轉眼就又是正月十五了。這一天倒比過年還要熱鬧。去年這時候,皇上帶著謝寧去同樂園了。今年一大家子人,可是弱得弱,小得小,經不起折騰,所以就在宮裏過年了。
過去十來天的動蕩象是沒有發生過,除了告病的陳婕妤,宮裏的嬪妃都出來了,妝飾華貴,爭奇鬥豔。禦園中處處彩燈,映亮了一園子的雪。去賞燈的時候,雪又細細碎碎的落下來,落在那些絹花和彩燈上頭。
謝寧已經不是去年的小婕妤了。以前看到這種熱鬧,都是歎為觀止,十分讚歎。而現在看到這些繁華錦繡,謝寧第一先想到:錢!
什麼熱鬧都是拿銀子堆出來的,這些彩燈,這些紮在樹上的絹花,這些堆塑的冰雪景致,全是銀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