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童延離人群遠,站得高,他看見跟自己已經算是熟悉的聶先生以一個陌生的、高得無可仰望的姿態出現在這裏,這次,他明確地知道了什麼叫氣場:聶錚從人群中過,看看起來依然謙和優雅,但那上位者的氣勢,旁邊所用人敬而畏之的、細小肢體動作裏看出來。
童延熱血澎湃,但腦子突然有點懵。
身後的兩個人還在小聲說話:“聶太太沒來,有意思了。”
……?什麼情況?
另一個小白替他問了這句話。
結果起話頭的人賣了個關子,“待會兒你看著吧。”
這也是第一次,童延真切地明白,為什麼聶錚不是小聶,而是聶先生。為了搞清楚高層的門道,晚宴上他東西都沒心思吃,一直悄悄摸摸跟著那兩位八卦精。
夜色漸沉,聶錚初到跟老子祝壽後就坐到了西北角。而隻要仔細看,就能瞧出場上賓客來去走向相當有意思。
“看到沒,圍在老聶那邊的是些什麼人?”
“明影帝。”
“就知道影帝,看其他人啊,老聶那頭,咖位大的明星都少,公司股東也少,聶家人都沒幾個,剩下的全是小嫩模和不入流的玩意兒。”
“挨聶先生近的,有公司的幾大股東,聶家大部分親戚,還有,藝人檔次都高些。沒有聶太太,老聶至多代表他自己,聶先生則一直能代表他自己,背後還有趙家,聶家則是順風倒的。你看看今晚哪個金主大?”
童延:“……”大金主果然比爹還牛?
突然不敢相信,幾天前自己居然妄想用幾句話把這男人糊弄過去。
不一會兒,接到陳特助的電話,確認他也在場,陳特助專門交待一句,“別問為什麼,我點你一句,今晚別出風頭,離老聶遠點。”
童延痛快地應了聲好。懂!聶錚很在意老聶管不住褲襠的秉性,為了親媽恨上爹了。
“聶先生去了西邊臨海閣跟人私談,你要是想見他,可以去路上的涼亭等著。”
這可能是最後的機會,童延當然不會放過,悄然離開,沿小路就往那邊去了。
已是深夜,海風颯涼。他越走心裏越忐忑,隻覺得汗毛都豎起來了。
挨近時才發現亭子裏有人說話。
“鄭總監,那事都過去那麼久了,你何必還放在心上。人都是往前看的,眼下這局麵,您也該為自己打算。”
神經病總監本色發揮,“我記仇,我願意。”
聽牆腳不是好事,童延往一邊躲幾乎是不用考慮的。
可還沒等他轉身,鄭總監一腳踏下涼亭,“喲,仇人二?你還真來了?”
等亭子裏另外一個男人出去,童延才笑了下,“我找洗手間。”這人眼睛有毒?燈這麼暗都能一眼認出他。
有毒的眼睛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眼睛放亮點,看清聶錚是什麼人。”
這話實在了。
童延從來沒像眼下這樣清醒過。聶錚是什麼人?真要爬床輪得到他這嘍囉?就今晚,圍在這位金主旁邊奉承的,各路大牌,男的,女的,隨便一個拎出來都不比他差。
不知道他那點自以為聰明的小伎倆,聶錚看沒看出來,看出了多少,看出來不說又是個什麼心態?造親民人設?
還有那些草稿都沒打過的瞎話,他眼皮都沒眨一下就當著聶錚的麵甩出口了,這簡直是往自己脖子後頭架刀。
這可怎麼辦才好?
真趕在小白花之前坦白從寬?
童延突然想起他媽說過的那句話,越是有錢人越不好惹。可沾不上大腿,他這種人該怎麼出頭?
庭院裏枝葉亂晃,活像妖魔鬼怪揮舞的爪子。
童延靠著亭柱,聽到清晰、沉緩的腳步聲,然後,看見聶錚高大、端肅,嚴整得一絲風也透不過去的背影,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立刻把身子站得挺直,“聶先生。”
聶錚立刻轉頭,接著停下腳步,轉過了身,正麵對著他,“是你。”
可不就是我嗎?童延難得找不到台詞,於是沒出聲。
然後他看著聶錚過來了,腳步緩慢堅定,“你有話跟我說?”
隨之而來的是一股不算濃厚的酒氣。童延在這人麵前刷好感度幾乎成了本能,不用思考地從掏出兜裏帶著一瓶水,乖乖遞上,“給。”
聶錚灰藍眼眸在昏暗燈光下幽幽的,一如既往的講究,道了聲謝,接過去了。
童延看見聶錚還真擰開瓶蓋喝了一口。
水放下,一雙眼睛依然牢牢地鎖住他。
聶錚真是個嚴肅的長相,不笑的時候,眼神沉而利,給人感覺活像把磨光的鏟,像是能順著視網膜下去,把人肚子裏頭藏著的那點東西連著心肝脾肺腎一起挖出來。
童延是真的怵了。他始終想不通,小白花怎麼會天真地以為跟這人坦白能得到原諒並就此飛升。這樣強勢的男人,分明從骨子裏就不可能容得下糊弄自己的人。
別說讓他打跪著哭訴家裏困難,沒外頭跑場子那點錢,一家子人都不能活。那招沒屁用!關鍵是他對人家沒實在用處,不沾親不帶故,人家站在上頭的人遭了他的冒犯,還有心思管他死不死活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