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雲泥(1 / 3)

第五十九章

童延整個人被裹起來, 隻留出鼻子出氣。

吃力地撩起眼皮,大地是一片蒼茫的白,天是雪夜黑不透的天。

視線中的一切都在晃動, 包括被咆哮朔風席卷的、密密匝匝的雪片,他伏在男人寬厚的肩膀。

“嚓吱——, 嚓吱——, ”男人的腳深一下淺一下地踩在雪地裏, 步子蹣跚, 但走得實在不慢。

不遠處, 劈裏啪啦,鞭炮脆響。

對……這是除夕夜。

他抬起的頭隻把毯子頂出一道不算寬的縫, 麵皮頓時刀割似的疼, 連呼吸都困難。

可他耳邊還有另一個人急促的呼吸聲。

他慢悠悠地轉頭:那個本應在太平洋熱情海風中、富麗廳堂裏天倫和樂的男人, 瞳仁映出街燈昏黃的光, 像是團焦急的火, 擰起的眉頭和羊毛圍巾落了片片白。

再抬眼看,滿頭結霜。

童延沒想通聶錚為什麼要背著他步行,恍惚間從發僵的唇間擠出一個字, “車……”

男人開口, 嗬出的白氣立刻模糊他的視線, “賓館門口那條路車開不進, 從這兒出去就有車。”

那聲音低而和煦,哄他似的。接著,聶錚又問:“冷?”

一片白被風刮向童延的臉, 落定在他下眼瞼,冰涼。

他臉立刻埋下去,圈住男人脖子的胳膊收得更緊,“不冷……”

隆冬之夜,北風呼嘯,摧枯拉朽。

西部荒涼的小鎮,路過零星的幾戶人家,童延似乎聽見有什麼在風裏坍塌。

他們離公路已經不遠,可這樣的路,他好像又希冀能一直走下去。

童延意識迷糊,頭垂著,卻被倒映的雪光晃花了眼,不對……對……

要是,他不是背聶錚背著,就好了。

幾年後,把童延送上影帝寶座的那部戲,演繹的是另一位已故影帝的人生。

那位影帝故去的六個月前,曾去加拿大看望已嫁作他人婦的前妻,看望自己深愛的女人。

那是這對男女最後一次見麵,影帝當天的日記有這樣一段話:

“她送我走的那天,天降大雪,我們沒撐傘。她門口的那條路真短,走完整條街,漫天風雪也白不了頭,隻朝眼眶一落,就化了。”

如果說齊廈的打戲是短板,童延的感情戲則一直是天坑。可唯有那一部電影,他感情充沛到爆發。

從小鎮到省城路程隻有二十多公裏,這樣的天氣,車小心行駛,相較平時,多花了一倍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怕童延燒壞腦袋,出發前,聶錚從小田帶的隨身藥箱裏,翻出本來備著傷後止疼用的布洛芬給他吃了一顆。

到醫院已經過了半夜兩點,輸液花了幾個小時,天亮時,他們才從醫院出去。

《蒼龍角》的外景地說是個鎮,事實上就是個搭建沒幾年的影視基地,秀的就是黃土漫天的西部邊塞風光,可見其荒涼程度,這大節底下,就別指望那兒唯一的小診所能開門。

而童延炎症加上重感冒,要連著打三天針。大夫還特意叮囑,小心病人反複發熱。因此,聶錚在市區的酒店開了間房,帶著病號住了進去。

童延病得迷迷糊糊,挨床就睡著,到中午,才被聶錚叫起來。

醒來匆匆刷牙洗漱後,第一件事就是填肚子。

聶錚給他叫了粥,幾個蔬菜,和一份清蒸鰣魚。粥挺香,他忙著充饑就緊趕著熱的喝,於是,魚隻吃了一口就顧不上了。

聶錚見狀,自己嚐了嚐,說:“這兒水質不比南方,這魚應該是年前就運過來養著的,味道自然差點,將就吃幾口。”

才從南方運過來養了幾天,童延壓根吃不出跟聶錚家的有什麼不同,又夾了一筷子,“這不一樣嗎?我打算留在後頭吃。”

聶錚欣慰頷首,接著開始慣常食不言的做派。

童延把魚肉放在嘴裏慢慢嚼,心想,這味道,隻有對吃食一貫精細的人,才能嚐出有什麼不同吧。

這一頓飯下去,童延又開始頭暈,量了下/體溫,37.8。反複發燒,還真給大夫說準了。

他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過了會兒,聶錚端了盆熱水出來,“把上衣脫了,給你降降溫。”

童延沒反對,照著做。拉扯下衣服,把自己塞到被子裏,聽見聶錚吩咐:“伸條胳膊。”他配合地把光著的手臂伸出去。

聶錚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把他胳膊抬起來,沾了溫水的毛巾在他手肘內側來回不輕不重地來回擦拭,接著是耳朵後頭。

童延瞟了眼旁邊盛水的盆,塑料做的,綠色,盆地幾朵粉紅的大牡丹,配色俗到底。是聶錚中午讓小田出去買的。

此時,男人又擦到他另外一條胳膊,童延說:“幹脆吃退燒藥得了,多麻煩。”

毛巾把他手肘內側的嫩皮擦得發紅,聶錚抬眼看他,“燒到38.5以上才吃藥退燒,沒到那個度數可以物理降溫,就這些地方,用溫水擦一擦,記住了?”

童延問:“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聶錚回答:“我會谘詢大夫。”

聶錚英俊的麵容,勾出深邃輪廓的線條利落到堅硬,是個孤冷傲岸的長相。可體貼起來,細致程度簡直令人咂舌。童延瞧著男人垂下的眼睫,問:“你怎麼昨天去那邊,晚上就到這兒了呢?”而且,私人飛機能在這兒機場降落,聶錚明顯不是臨時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