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雲泥(1 / 3)

第六十一章

平心而論, 聶錚不需要人同情, 但女秘書聽到男人問出這句還是心頭一緊,聶錚做錯了什麼,她沒有答案。她老板顏值身材都是頂級, 人也出類拔萃, 還富有, 活生生的鑽石萬老五, 難道她說齊大非偶?

聶錚也不需要她的答案, 片刻,歎息, “你下去吧。”

她哪能真走,腳沒動, 眼神更沒敢從男人身上轉開, “剛才,要是我沒攔著你,你會做什麼?”

聶錚坐在那, 臉撇向窗口, 俊挺的側臉逆著光,眉頭擰成一個結,“我能做什麼?”

無非一通無名火, 而且這通火發了還失盡風度,沒有理由得不到就惱羞成怒。所以極有可能,即使沒被拉著,他看見童延也做不出什麼, 無法苛責。這世上,本就不是事事都能苛責。

“嘟嘟……”手機在兜裏響起來,但聶錚沒接。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一塵不染的木地板,腦子裏把他和童延的從開始到現在又過了一遍。

起初他也覺得,兩個人之間關係隻要足夠穩定,不令人不齒,就能做最親密的事,不一定要因為那種感情,所以,在確認童延真心願意順著他的安排走之後,發現童延終於可以對他有反應時,他做了。可事實上,說沒那種感情才是個悖論:這麼多人,為什麼隻有童延不令他排斥?接著,又是為什麼,第一次聽見童延說恩情時,他會有那麼大的反應?而後,又是為什麼,他說服自己,童延對他有孺慕之情也好?

他得給他們留繼續走下去的路,他有期待,隻要能一起繼續走下去,童延對他,未必不能和他期待中的一樣。

這一年,對童延,他是順心而為,但說白了,就是溫水煮青蛙。

他做到能做到的所有,另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感知。可到今天,像是所有歡快的音符戛然而止。一年前,童延對他是什麼,今天還是什麼。

但他依然怪不了童延。

這一年,他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心甘,情願,字麵意思,一是高興,二是願意。

他何嚐沒有享受到大男孩青春勃發的熱情,即使這熱情是變調的。

或許,是他自己選擇了一個錯誤的開始。

“嘟嘟……”又幾聲電話鈴響,房間重新歸於靜默。

聶錚還是沒有接。

聽見女秘書小心地開口:“要不,跟他說說你怎麼想的?”

聶錚眼神依然垂向木地板古樸的紋路,沒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短暫靜默,女秘書不得不提醒一句,“電話,你要看看是誰嗎?”

聶錚突然回神,做了個不容分說的交待:“今天的事,別讓他知道。”

什麼事?自然是童延那些話被聶錚聽見了,以及,剛才談話的所有。

女秘書微愕,心裏暗歎一口氣,說:“行。”

正在此刻,“嘭嘭”幾下敲門聲,急促,鈍重,一下拉走房間兩個人的注意力。

聶錚說:“進來。”

下一秒門就被推開,新來的秘書站在門口,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兒,手裏還拿著電話,說:“聶先生!趙老先生那邊有急事!”

老爺子很少找人找得這樣急,聶錚神色微動。

不在其位不謀其事,女秘書出去,聶錚接了這通電話,果然,這次不是尋常問候那樣簡單。

趙家驚/變!

聶錚的航班定在兩個小時後起飛,別墅一樓,平時跟著他出門的幾位安保人員來了,還有幾位助理,聽著聶錚下指使,全都保持著沉重的緘默。

客廳的氣氛就像是一根拉緊的弦,山雨欲來風滿樓。

而聶錚心裏那點事,眼下大概隻能放到一邊,那些小情小愛在大勢麵前,實在讓人顧不上。

可像是在暴風雨的間隙找到片刻寧靜,聶錚回房收拾行李時從箱子裏翻出個小物件,沒多少猶豫,到童延房間外邊,抬手敲了下門。

童延這一個多小時cha著耳機,心思雲裏霧裏水裏火裏地飄,完全不知道樓下發生了什麼事。見男人站在門外,以為又免不了一頓訓斥。

畢竟,之前他跟著宴千儀出去也是自作主張,男人讓他上樓時的臉色還不大好看。

想到自己剛才在床上翻滾了一個鍾頭,他抬手胡亂扒拉幾下頭發,“聶先生……”

雖然沒有笑意,但聶錚的目光在靜默中並不冰冷,那眼神更算不得犀利,卻有種強大的柔和的穿透力,像是要一直透射到他心裏。

聶錚抬手,把什麼遞到他麵前,“給你的。”

童延一愣,低頭,看見的是一個精致的扁長木盒。

訥訥伸手接過,“這是……”

聶錚說:“出門一趟,總得給你帶點什麼。”

童延打開盒蓋,裏邊是一套刻刀,十來把整齊排列,把把細致精巧。

就他那拙劣的、開玩笑似的雕工,聶錚當真了。

那刀刃鋒利得嚇人,像是輕輕一下就能切穿皮膚的阻隔,刺到溫熱柔軟的血肉。童延凝視片刻,視線抬起,仰望高大的男人:“……謝謝。”

“嗯,”聶錚眼神瞟向門框,很快又收回來,“晏小姐走了,以後不會再來。”

別問為什麼,童延可以跟女秘書說到聶錚未來的無數種可能,可唯獨不願意對聶錚本人提起一絲半點有關於別人的細節。他把盒子收起來,突然注意到一絲不尋常:聶錚穿的是一套純黑的西裝,莊重到極致,肅穆得有些不吉。

他嘴張了張,沒等他出聲,聶錚說:“我回那邊幾天,你好好的。”

那邊自然是趙老爺子那,童延大驚,“發生了什麼事?現在就走?”

消息一個小時後就會發布,童延也擔得起信任,聶錚沒瞞,沉聲回答:“回去奔喪。”

奔喪?!!

童延心髒突突跳,沒敢瞎猜,“奔誰的喪?”

聶錚冷冷吐出一個名字。

童延眼睛猝然睜大,那是聶錚的大舅。

聶錚走得很急。

一個鍾頭後,童延和女秘書一塊兒看到了新聞:幾個小時前,南亞那個島國的某海濱城市發生了一起重大連環車禍,現已確認,東南亞巨賈趙東流的長子在車禍中喪生。

要是以前這種跟自己挨不著邊的事兒,即使再慘,就算自己還跟逝者有過一麵之緣,童延歎息一聲就算完,可這次不同,出事故的,可是聶錚的親人。

他急忙問女秘書:“姐姐,這事對聶先生會有什麼影響?”

袁柳依也說不準。

自上次趙老健康出問題,這位趙家的長子在旁人“點撥”下,顧全大局堅定不移地跟趙老站在一邊後,其作為越來越接近老爺子心目中繼承人的標準。別說聶錚這陣子總是回去,依袁柳依看,聶錚應該是個煙幕彈,老爺子應該是意在警告兩個兒子停止那些拿不上台麵的內鬥手段。

可現在,趙家的長子居然死了!

這背後牽連到多少人她不敢想。她敢保證,白發人送黑發人,但趙老先生本人,現在連悲慟的時間都沒有。

片刻,她說:“有些損失是必然的,但也不會可不收拾。”聶錚跟趙家現在還牽連甚多,但事情怎麼發展,還未可知。

趙家長公子優越的出身最終沒能把他留住,不能宣之於眾的事實是:事故來得突然,跟著他的保鏢車甚至替他撞開了迎麵而來的一輛私家車,他乘坐那輛車的司機更是逆本能地替他爭取過生機,隨行所有人當場斃命,而他重傷沒得到及時救治,最終死在了去醫院的路上。

聶錚下飛機時已經入夜,在路上,聽來接機的男人道出了全部。

男人是趙老先生的親信,說完這些,又告知他更殘酷的真相:

當時,聶錚二舅的車在他大舅身後下山,在上層的山道,離得不遠,看到整場事故,然後,他二舅的車原路返回了。

車禍現場可能出現爆炸等繼發事故,為安全計,他二舅的確有可能被保鏢強行送離,放在趙家這種家庭算是及時止損。

可問題就在於,聶錚二舅隻留下了自己的助理,那時現場已經有人報警,助理能幹什麼?他大舅落氣後,老爺子把跟著小兒子的人全叫過來問話,給了些顏色,才問出實情,他二舅車上有個保鏢表示自己可以下車急救,給傷員爭取時間,被他二舅喝止了。

兩兄弟爭權奪利,他二舅未必生過主動弑兄的念頭,但在生死交關的時刻,利欲熏心之下選擇了見死不救把兄長向鬼門關推一把。

車在小樓外停下,聶錚腳再次落向這片土地,夜風散著濃厚的鹹腥。

上樓,到了走廊,見他二舅跪在趙老的書房外。

他到書房門口時,男人站起來,一把攥住他的胳膊,“聶錚……”

想讓他替著求情,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可求情?聶錚給身後跟著的人一個眼色,等他二舅被拖開,果斷推門進屋。

屋裏沒開燈,他到窗前,就著院子裏透出的光,看清了趙老花白的頭發。

老人說:“聶錚,今天,我沒了兩個兒子。”

是,這邊政/局對華人不友好,華商們之間有競爭,但良性競爭之外也必須擰成一股繩,外麵那位,現在能因為利益害自己的兄長,以後同樣也能戕害別人。

老人又說:“聶錚,你幫幫我。”

一路上的預感成真,聶錚頓時感覺本來懸著的千鈞重量一下在他肩膀落實了。

父母養大兒女,是責任,是本分。可一個孩子,要是被父母之外的人養大,全是情分。

2013年的四月,對童延來說相當不清靜。可能真是時氣不好,聶錚離開的次日早晨,又有噩耗傳來:燕秋鴻玩登山出事故摔成重傷,人昏迷不醒。

別說這事兒跟童延沒多大關係,去年拍《刺客》後,燕導新戲《往生劫》的男主之一就敲給了童延,戲五月初就開拍,一個星期前,雙方已經簽了合同。

合同是跟製片方簽的,他們卻是衝著燕秋鴻這個王牌導演去的,現在前期籌備的錢已經砸下去,不管燕導醒不醒,戲還得照拍。可換了導演,片子的質量就不一定了,這事兒誰遇上都焦心。

也就是這天早晨,女秘書袁柳依離開。

童延也趕著外出,清早隻能把她送到門口。

女秘書答應過聶錚,有些事兒不讓童延知道,於是,分別時,點了童延一句,“聶錚對你挺好,我從沒見他這樣對過別人。”

話隻能說到這兒了,還沒等童延回答,童延手機鈴聲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女秘書要趕飛機,隻能轉頭上車,對童延說了聲再見。

童延把電話握在手裏,但沒急著接,“到地方記得報個平安。”

早就注定的分離,童延連惆悵的時間都沒有,望著送女人的車絕塵而去,他接起電話。

那邊傳來鄭總監的聲音:“明天你跟我出去試鏡,《往生劫》這邊,一番的那位已經撤了,咱們也撤,新導演配燕秋鴻的團隊,你得相信我的判斷,這樣拍不出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