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老天爺終歸是可憐她的,不然怎麼會讓她重新在這世上走一遭?
初時醒過來,她也驚得厲害,坐起身細細打量著這間自己最為熟悉的屋子,離床最近的地方擺放著她最喜愛的和田青白玉鏤空香薰爐,舒心的嫋嫋香味傳來。
怔楞了許久,她起身穿了放在手邊的白色鬥篷,帽子上鑲一圈白又柔軟的狐狸毛,襯得她臉頰越發小。她像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小心摸索著前進,迫切想要知曉是今夕是何日。
剛走到外麵寒風迎麵撲來,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天上傾照這世間的太陽,此時單薄暗淡的厲害,像是一不小心就要被漫天的陰雲掩蓋。她所住的錦繡院,是母親差人好生休整過的,比旁處自是雅致貴氣些,曾經二房家的嬸娘和妹妹過來看了一眼,眼底濃濃的不甘與羨慕讓她在心底發出冷笑。
鋪滿青磚的小路上落了幾片枯葉,這會兒正追著風跑,她玩心大起,快步追過去一腳踩了上去發出哢嚓聲響,被風吹得蒼白的臉上露出抹傾城笑意。她嘴角勾起地笑還未來得及落下,熟悉而又清脆的歡笑聲讓她回頭看過去。
那可不是上輩子尋她麻煩害她挨數落的渾小子!她眉目微挑,這才想起來,此時她年方十五,生辰剛過不久,想到再過三個月便要同趙言定親,神色陡然陰沉下來。
抬眼看向前麵穿著墨綠色厚棉襖,頭戴鑲灰色毛皮小帽,跑得正歡實的可不是二房家的小兒子朱照,不過五歲大卻吃得圓滾滾,短胳膊短腿撲騰地樣子真是好笑。身後的丫頭們小心地在後麵追著,直叨念著小祖宗可慢著些,小心摔了。這話不說不要緊,一說那胖小子還真絆了下摔得不甚好看。
翠翠看了眼便往前走,從他身邊經過,嘴角卻是勾了起來。
本來相安無事,朱照從地上爬起來尖著嗓子恨聲恨氣地喊:“你給我站住。”見她不理會還往前走,揮舞著髒兮兮地的小手就跑著去抓她:“我叫你站住,你聾了嗎?”
翠翠向來最愛幹淨,現在見自己雪白的鬥篷上滿是黑印子,頓時氣得直哆嗦。她用力將衣擺從他手裏拽出來,他敵不過她的力氣隨著踉蹌一下差點又摔倒,許是方才那一下摔得疼這會兒心裏覺得怕了,頓時漲紅了臉,不管不顧地拍打她,罵罵咧咧:“你這個壞心人,我打死你,讓你笑話我。”
朱照年紀雖小,手上力氣卻不小,虧得她躲得快,離他遠了些才沉聲嗬斥:“你們是怎麼看你家主子的?怎麼由著他四處發病?生在朱家,偏偏跟那些個沒教養的小子一樣,成天丟人現眼,還不快帶回去?”
兩房之間素來不對付,連孩子們都彼此看不順眼。小少爺被老夫人和二夫人寵得上了天,又天天泡在女人間的小話裏,懂事起便知道大房家的全不是好人,敵意也深得很。隻是大房家大小姐最是驕橫,丫頭們可不敢惹她,紛紛上前來要拉小主子往回走,誰知他滑溜的跟個泥鰍一樣抓都抓不住。
翠翠看著又跑到自己麵前的朱照,叫嚷著說要和祖母告狀去說她打人,不由一陣好笑。
上一世翠翠和他到了老夫人跟前,由著他胡說,二房家查看了半天也沒找出半點傷,又有丫頭們作證,心裏有氣也不能發作。她雖沒什麼過錯卻還是挨了老夫人好一頓數落,一口氣堵在心裏比二房家更難受。如今舊事重演,她可不想再憋氣,總得讓她們跟著不痛快才行。
朱照看著明明不高興的人突然露出笑來,眨了眨眼往後退了些,隻見她好脾氣地微微彎下腰,問道:“阿照,你說我打你了是嗎?”朱照木然地點點頭,不知道她想做什麼。
隻是一瞬她的表情陡然轉換,橫眉豎眼得很是嚇人:“我可不能讓你平白冤枉我,既然你說打了,那我總要真打幾下才成,不然你不好告狀不是?”
朱照還未回過神便挨了她重重兩巴掌,肉嘟嘟的小臉越發腫了。一陣寒風吹來,刮著臉蛋更疼,登時放聲大哭起來。眼淚就跟斷了鏈子的珍珠一樣劈裏啪啦往下掉,他惡狠狠地指著她:“你等著。”轉身就往老夫人院子跑了。
翠翠眯起眼,嫌惡地看了眼鬥篷上的幾個黑印子,心想怕是難弄掉了。既而隨著朱照去的方向,慢悠悠地往過走。翠翠倒是要看看那不可一世的老太太要怎麼替她寶貝孫子出這口氣。
在不被人注意的小徑上赫然站了個身長如玉,宛若天人的俊美男子,白色衣袍隨風而動,他看著那抹嬌美惹人憐的背影走遠,如刀削般的薄唇勾起一抹弧度,蒼白而邪魅。直到身邊的近侍趕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才離開,枯葉隨著風追趕他穩健的步伐,終歸是白費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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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內,燃香嫋嫋。
原本陪著老夫人嘮嗑的二夫人趙氏摟著哭得一塌糊塗的兒子也開始抹眼淚:“娘,您可看看大房家的就是明擺著欺負咱們幾個,照兒的臉都給打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