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萬籟俱寂。
龍王山下東南二十裏處,落座了一間土地廟,土地廟在和平年間還有幾分香火,而現在早已在戰亂之中,破敗的連廟門都不見蹤影,隻剩下殘垣斷壁,夜風吹過傳出嗚嗚的聲音,在幾縷清冷的月光下,有幽火閃動,讓人不寒而栗。
王驢兒縮了縮脖子,隻覺得腿肚子抽了起來,緊緊的握著手上的一把砍刀,他身邊還有十幾個人,皆是和他一般魂不守舍的模樣。
這些人都是從龍王寨僥幸逃脫的賊寇,白天的那場戰鬥,若不是王驢兒夠機靈,扔了一根麻繩從後山岩壁蕩了下去,附近反應夠快的賊寇都是見樣學樣,雖說一大半人摔了個粉身碎骨,但也有少數幸運兒磕磕碰碰的活著來到了山底。
人是活著,膽卻早已嚇破。
北涼軍的鐵血殺戮讓賊寇們明白了死亡的恐懼並非一般人所能承受,於是在逃脫之後,為求了一絲依靠,所有人都本能的聚攏在一起。
而給這些人帶來生機的王驢兒,也在無形之中成為了領頭的。
王驢兒過去是個地主家的佃戶,大約在半年前,魯三帶著龍王寨的賊寇洗劫了他所在的莊子,王驢兒親眼見到地主家的男丁被賊寇殺光,女人在慘叫聲中遭受淩辱,那時心裏除了害怕外,竟然生出了一絲快意,腦子裏更是冒出了一個不想為民,寧願當賊的念頭。
在這個念頭的驅使下,他不久就加入到了龍王寨的賊寇之中,還在幾次與官軍的作戰裏表現英勇,受到了賊首魯三的賞識,讓他當上了一個小頭目。
小頭目自然有小頭目的好處,平日裏吃喝不愁之外,晚上還有兩個女人暖床,王驢兒的日子過的當真是逍遙愜意。
深深陶醉其中的王驢兒,覺得過去的二十多年都是白活了,卻不想一場殺戮把他打回了原形,賊寇小頭目的日子猶如黃粱一夢,此刻已然夢醒。
夜風吹,枯葉落,一眼望去盡是淒涼。
王驢兒嘴裏發出一聲輕歎,歎息尾音還未散去,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哭聲,依稀是從土地廟的後麵傳來。
天寒地凍,又是一路奔逃,身心俱乏的賊寇們進了土地廟後就倒地歇息,根本沒有想過廟裏還有外人。
王驢兒額頭冷汗狂冒,那哭聲來的太過突兀,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廟裏有人,而是覺得有冤魂顯靈,“砰”的一聲就雙腿一軟,跪倒在地,哆嗦著雙手向求祖宗神靈保佑。
可能是王驢兒罪孽太過,祖宗神靈都不願搭理,隻聽那哭聲越來越大,仔細辨別之下,會發現哭聲不像虛無飄渺的鬼哭。
賊寇們為人不正,才會一時半刻被鬼怪嚇到,不過到底都是見過血,殺過人的賊漢,王驢兒最先穩定心神,從地上爬了起來,壯著膽子沿著哭聲尋去,才走了一會兒,隻見土地廟的後院立著一座石佛,看不清是那位佛祖,可石佛前的兩個人影卻是清晰可見。
兩個人影一站一跪,跪著的人隱隱在低聲抽泣,顯然哭聲是從他這裏發出的。
王驢兒躲在一段斷牆後,從一處縫隙看去,見到那個跪著的人身材十分高大,大冷的天氣隻穿了一件短衣,暴露在寒風下的雙臂粗壯無比,一看就知是一個猛士。
而站著的人背負雙手,昂首而立,穿著錦衣棉襖,身材顯得有些胖碩,月光照在他的側臉上,點亮了他的半邊臉孔。
如果此時軒轅宸或是冷君傲在此地的話,一眼就能認出這個胖碩的人,正是彭城郡守府的管家,康莊。
王驢兒賊寇當久了,下意識的緊了緊握刀的手,想要殺人奪財。
可白天那一場殺戮的陰影依然籠罩在他心頭,腦子裏的那股子邪念很快散去,抱著少惹事生非的謹慎心理,躡手躡腳的準備離去,沒想到腳下一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枝上。
枯枝斷裂,清脆的聲響在寂靜的冬夜裏顯得極為響亮。
王驢兒心頭暗叫不好,轉身正要逃走,卻見眼前站著一人,雙眸淩厲,一臉寒霜,正是彭城郡守府管家康莊。
康莊依舊是負手而立,並未拔出纏在腰上的軟劍。
可就算沒有拿出兵器,王驢兒也被嚇的雙目暴突,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難道真的是鬼?不然前一秒還在後院,一轉眼就冒到了麵前?
王驢兒臉色駭然,心頭狂跳,轉身欲逃,才走出幾步卻差點撞上了一堵牆,他定眼一看,原來不是牆,而是那個跪倒的漢子。
說是漢子,其實是個少年,眉宇間的稚氣未脫,隻不過長得極為高大強壯而已。
少年兩眼紅腫,臉上還有淚痕,卻讓人感受不到一點傷心之色,神色之中盡是煞氣,右手握著一把鬼頭大刀,刀未提起,王驢兒卻感覺刀已架在了他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