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青袍少年’帶著她的隨從站在了開封府的後門,主仆二人各自背了一身鍋具刀具。
門開了,小廝一臉懵地問他二人有何事。
“來應征廚子。”
公孫策和展昭正撐傘站在身體旁邊,互相嘀咕什麼。這時候帶趙寒煙身邊的衙差喊人來了,倆人就同時轉頭看了過來。
趙寒煙跳下馬,她穿著一身蓑衣,大邁步行至二人麵前,“先生找我有事?”
“死者孫橋,你可認識?”公孫策問。
“不認識,但打過照麵,大約半個時辰之前在普旺茶樓。”趙寒煙如實回道。
公孫策轉頭,看著那邊撐傘的張淩。
張淩白著臉指著趙寒煙:“孫橋當時就是為了追你!就是你,是你殺了孫橋!”
“你是?”趙寒煙眼生地打量張淩。
張淩一怔,複而臉氣得更白了,“少裝不認識我,滿開封府的人誰不知道我叫張淩,張貴妃的親弟弟!”
“你是張貴妃的弟弟?”趙寒煙仔細打量張淩的相貌,眉眼真有點和張貴妃相像。
小廚子這一反問,很自然地表露出他是真不認識自己,令張淩心中十分悶堵。他把對方當敵人對付,而且還很上心地盯著對方琢磨了好幾日,結果人家至始至終根本就不記得他是誰。博弈還沒開始,他就已經輸了,輸在被人無視。
“你去普旺茶樓買點心後,孫橋追你出去,之後你可見到過孫橋?”展昭問。
“沒見過,不過我很好奇他為什麼追我?”趙寒煙扭頭用很是疑惑地眼神看向張淩。
張淩臉色由白轉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展昭意料到其中的不對,既然趙寒煙和張淩、孫橋並不熟,孫橋在普旺茶樓看到趙寒時為何追了出去?張淩而今這副支吾心虛的模樣,似乎也另有隱情,其中必有異狀。展昭早前聽到有人說張淩私下裏在衙差們之中作威作福,但因後來他曾親眼見張淩和其同僚一團和樂,就再沒多想過。而今看來,那傳言或許是真。
“說!”展昭性子素來謙和有禮,此時卻言語咄咄,若柳長眉下一雙眼犀利如劍,生生割人。
“是……是孫橋想替我教訓一下趙寒,我想攔著卻沒攔住,他就跑了出去,卻沒想到他竟落得這下場,死得這般慘。”張淩後悔不已,嗓音裏帶著哭腔。開封府除了包大人,他最怕的便是南俠展昭。這二位可從不會因為他的身份高而折腰,隻要他犯了錯,絕不會給他半點麵子的。
不過好在他機靈,曉得說話的技巧,這會兒該是能混過去了。正在張淩悄悄鬆口氣時候,就聽見趙寒煙用她不緊不慢的語調問了一句。
“他為何想替你教訓我?你對他說過什麼?”
展昭更刺人的目光立刻朝張淩射了過去。
張淩的臉這下由紅轉紫了,張了張嘴,思慮半晌後才磕磕巴巴道:“可能是上次趙寒去送證物的時候對我不敬,被孫橋看見了,為我抱不平吧。”
都這種時候了,竟還在為自己開脫!展昭厭惡地瞟一眼張淩,已經懶得說他第二句。小廚子什麼人,這些天相處下來大家都很清楚,一向隨和不多事,隻鍾愛做飯的。若非張淩惹了趙寒,趙寒絕不可能對他挑釁什麼。再者張淩一直張口閉口自恃張貴妃親弟弟的身份,怕是端架子了。
“別忘了你父親當初如何作保,給你求來的這六品校尉的官職。包大人這裏從不容任何身份的人有特例。”公孫策一直在旁冷眼旁觀,終忍不住開口‘提醒’張淩。
公孫先生平時最為隨和,不怎麼說人,但一開口訓人就狠曆打擊。張淩訕訕低頭不敢再吭聲了。他們張家本就不是什麼高門大戶,他大姐之所以能入選當得貴妃,全憑自身的美貌和聰慧。而且大姐成貴妃後,便一再囑咐家中人不能拿她的名號作威作福,更不能憑她身份妄圖求什麼高官厚祿,最怕‘優曇缽花,時一現耳’的結果。
張淩想爭氣,便作誓要腳踏實地,一步步他是做大官給她大姐瞧,遂才來了鐵麵無私盛名在外的包大人的麾下。而今他才在開封府留了半年,鬧出這樣的事,回頭被包大人告知他父親或大姐,他必然吃不了兜著走。
張淩嚇得腿軟了,忙帶著哭腔給公孫策和展昭賠罪,“都怪我心眼小,是我不對。”
“你賠錯了人。”展昭對張淩這種表現仍不滿意,怎麼隻對他和公孫先生賠罪,反把本最該道歉的人落下了,老臭毛病還是沒改。
張淩這才窘迫地對趙寒煙行禮,“抱歉,之前是我冒犯了。”
“沒關係。”趙寒煙立刻回了句,也沒有再說什麼,似乎根本就沒把張淩針對她的事掛在心上。
張淩再一次感覺自己被無視了,明明自己比小廚子年齡大一歲,但對方的表現就像是把他看成不懂事的孩子玩鬧般,根本沒當回事。這種感覺令他更覺得受辱和慚愧。
趙寒煙:“不過我勸你還是乖點好,張貴妃有今天的地位不容易。”
“你——”張淩正要惱火,被公孫策和展昭雙雙瞪了一眼,老實地垂眸不敢再開口了。
“說案子吧,我出了普旺茶樓之後,就去茶樓後街給小女孩送點心了,沒見過孫橋。而且我看這孫橋的死法跟前兩樁案子一樣,怎可能出自我之手。”趙寒煙直接無視張淩,對公孫策和展昭道。
二人同時點頭。
“雖然雨水毀了現場掙紮的痕跡,但從那件被撤掉的蓑衣來看,這次凶手沒能對孫橋精準地一刀斃命。”
“確實如此,腹部中了一刀,然後是脖頸。”公孫策蹲下身來,揭開竹席,晾出孫橋的屍體給趙寒煙看,“指甲處有小傷口,該是孫橋撕扯凶手蓑衣時造成。”
趙寒煙的目光在屍體上逡巡,“挎刀還在腰間,凶手突然襲擊,來不及出刀。”
公孫策點頭。
展昭則緊盯著趙寒煙,等待她從現場中看到什麼新的發現,一如當初第二件殺人案時所言的那番言論。
“凶手和孫橋認識,極可能和每一位受害者都認識,或許可從這點查起。”趙寒煙道。
“還請具體解釋一下。”展昭道。
“孫橋之前追我的目的就是為了教訓我,他該是做好了欺負人的準備,而且他是衙差,今天巡街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尋找蓑衣凶徒,本就有比普通人更高的警惕。在這種情況下,若是陌生人和他攀談,且是在這種偏僻的小巷,他絕不可能理會,更不可能半點防備都沒有。”趙寒煙接著道。
公孫策和展昭互看了一眼,都很讚同趙寒煙的說法。
“蓑衣被扯壞,凶徒在行凶之時必定身上沾有血跡,我已經派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帶人去搜問了。”展昭接著道。
眾人隨後回到開封府等消息,包大人這時候也從宮中歸來,了解了案情。
沒多久,王朝和趙龍二人就將一名身穿白衣,袖口處沾血的年輕男子扯進門。男子身量高大,看起來十分強壯。
“找到了一位目擊證人,指認他逃跑的方向,屬下們隨即就在城西的一間小客棧內緝拿。”趙龍回稟道,“此人正是裁縫鋪逃跑的夥計王興安。”
王興安哆哆嗦嗦地跪地,連連喊冤,“大人,草民真沒殺人,草民隻是碰巧路過。”
“胡說,你當初偷竊裁縫鋪掌櫃劉三水的布匹被發現,你在被送去見官半路把人打了人逃跑,而後定是因為記恨劉掌櫃才將人殺死。今日孫橋怕是不巧發現你的嫌疑,你便將他殺害,是不是?”趙虎厲聲詢問道。
“不不不,我沒有,我真的隻是路過,我連孫橋是誰都不知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幹嘛要殺他。至於劉掌櫃,我確實和他鬧過,那是他一直克扣我工錢,不得已而為之。我是不喜歡劉掌櫃,但我絕不會為了這麼點事兒就殺人啊!請包大人明鑒!”王興安急急地為自己辯白,哐哐地給包拯磕頭。
“今天可是打一早就下雨了,你從客棧出來的時候怎沒穿蓑衣?”包拯問。
“草民當初跟掌櫃的是急忙逃出來的,沒準備蓑衣,住客棧的錢還是跟朋友借的。今天下雨,我聽說開封府的人都忙著巡街,就想趁機回裁縫鋪取自己之前藏得那點錢。”王興安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什麼小秘密都不藏了。
包拯再問錢放在何處,讓人去查實,令人暫且將王興安帶下去。
包拯沉吟片刻,隨即看向趙寒煙:“你有何想法?”
趙寒煙:“王興安應該不是凶手,我剛剛就在想,沾血的蓑衣弄點水就能洗幹淨,凶手卻嫌髒不願意要。若是衣衫上沾了血,他更會脫衣了。但王興安卻把沾血的衣裳好好的穿在了身上。”
“也便是說,凶手殺完孫橋之後,極可能在赤身行走?”展昭立刻反應過來,問道。
趙寒煙點頭。
展昭應承,得了包拯允準之後,親自帶趙虎等人去踏雲巷周遭問詢,看看是否有人案發的時候目擊到赤身在雨中行走的人。
趙寒煙則要告辭。
“趙小兄弟請留步。”包拯看了一眼趙寒煙,轉即對公孫策道,“公孫先生,煩勞你帶人回避。”
包拯:天遂人願,想吃什麼來什麼,趙小兄弟善解人意。
麵對難解案件,包拯本是愁眉不展,而今看到這麼可口的飯菜,心情莫名好了那麼一些,許是肚子真的餓了。
包拯邀請公孫策一同落座,趙寒煙隨後端著一碗紅豆湯放到包拯跟前。
“有勞趙小兄弟。”包拯接過紅豆湯後,越看趙寒煙越覺得這孩子難得,太過招人喜歡,八賢王當真是好福氣。
公孫策這時候也接過趙寒煙送來紅豆湯,點點頭致謝。
公孫策與此同時意識到了一點。以往他和包大人討論案子的時候,時常廢寢忘食,飯送到桌子上,等反應過的時候早已經涼了。而今卻截然不同,這飯菜一上來,倆人都被香味勾得隻覺得肚子餓要吃點東西,才會覺得能有精神想別的。
包拯和公孫策相繼動筷,先喝了一口紅豆湯,涼的,裏麵還有些碎冰。一口下去,頓覺得渾身涼爽,解了酷暑燥熱的煩躁。再去夾一塊菇,咬一口軟嫩多汁,咀嚼時隱隱有雞肉香在唇齒間徘徊。再有火腿與雞汁,脆筍與雞汁,不同的食材與雞汁的融合皆是各有特色,皆是吃起來叫人覺得欲罷不能的美味。
這時候再夾酥脆的蔥花椒鹽餅或是炸粉餃入口,米麵香給予的是另一種溫柔的口感,增添飽腹的同時又給人以滿足感。
接著,二人的筷子都伸向了今天的主菜——荷花雞。
雞肉很軟爛,筷子一碰即可脫骨。包拯夾了一塊雞腿上的肉,公孫策則夾了一塊雞胸肉。皆是香而不柴,肉的味道鮮美,尤其是那一股淡淡獨特的荷葉清香,剛好解掉了雞身上的腥氣和油膩,令人胃口大開,回味綿長。
一頓飯下來,倆人把桌上的飯菜都吃得幹淨,且覺得微有些撐肚。不止如此,包拯還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吃到的雞尖口感竟無與倫比的美味。他沒吃夠,但一隻雞上就有一個,也不好開口道明自己喜歡這口。
“下次還是讓趙小兄弟再少準備一些,晚飯用多了會積食。”公孫策深知以趙寒的手藝,送上來的飯菜他們肯定沒辦法剩下,那為了控製他們不會吃撐,最好還是一開始就限量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