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開殺戒(1 / 3)

第十二章:開殺戒

一節、徐達一失

再智慧的人,雖經千般考慮仍有失敗。經常成功,偶遇失敗,並不能說這就是笨。關鍵在於智慧的人,能從失敗中收獲到走向勝利的經驗,這是睿智的表現。

169、

清晨,朱元璋坐在皇宮的平台上,眺望著遠方。夏日的驕陽已經離去,轉眼已過了立秋。屋外的綠樹還是那麼深翠逼人,宮裏的紅牆綠瓦顯得比往日更莊重,逶迤連綿的青山,似乎就在宮牆的外麵。如今,朱元璋事情太多,無論是樂事、國事、家事,還是天下事,都夠他忙得了?他已經很少有時間,象許多年前那樣,一個人爬上高山,快樂地四處眺望,海闊天空地、不著邊際地遐想……那時候似乎非常的苦,現在回想,卻又感到是多麼的有趣,多麼的值得留戀。

朱元璋分明地感到,遐想雖然是人生開始、或者可以說是人生潦倒時的一種自我安慰,卻也是一種樂趣,而且是一種回味無窮的樂趣。如今的朱元璋,已不在有遐想,因為凡是他想到的,都已經做到,沒有想到的,許多也都做到了。遐想沒有了,剩下的就是要去做,去做一些捍衛自己已經得到的東西的事情。這,實在是一件最枯燥,最容易讓自己感到無聊的事。劉伯溫回了老家,李善長與湯和又忙著給他建造新的京都,建造他朱元璋喜歡常住的新的家。徐達在遠遠的北平為他守護著大明王朝的天下。馬秀英老了,郭麗也沒有以前那麼受用,茹蘭又死了。看來,當皇帝的人,也並不是那麼的快樂。朱元璋這麼想著,不由得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他又想到了濠州,想到了小時的玩耍,想到了那裏的故人。“濠州的建設不知怎樣了?這兩天,怎麼不見李善長來彙報?”朱元璋剛想到這裏,就聽人報:李善長求見!

“快讓他來!”朱元璋說。

說話間,李善長進來。幾日不見,竟然瘦弱了許多。往日裏總是一張紅光滿麵的笑臉,此時不但沒了昔日的光彩,而且變得又黃又瘦起來,臉上的皺紋,陡然地增加了許多,人一下子仿佛老了十歲。朱元璋見了,大吃一驚,忙問:

“怎麼!病了?”

“臣確實病了。”李善長苦笑著,有氣無力的回答。

“快喚禦醫!”朱元璋吩咐道。

“謝皇上厚愛,臣的病,已經看過醫生了,眼下正在服藥。”

“病多久了?”

“差不多有半月。”

“唉,你這個人,病了也不給朕說一聲。現在感覺怎麼樣?”

“頭痛、胸悶渾身乏力。”

“人總是要生病的。老了,病會更多一些。既然是這樣,濠州的事情就讓湯和暫時多理一理。你好好地休息,安心養病。”

李善長聽了,拖著帶病的身軀,強撐著起身向朱元璋謝過隆恩。朱元璋令人搬來把椅子,讓他坐下,然後又說:

“你病得這樣重,應該早告訴朕,有些事情,朕也好作個安排。”朱元璋責備他說。

“我……”李善長喘著粗氣。

“好,朕知道你是怕朕為你擔心。唉?剛才我還真忘了問你,在你病休期間,誰替你暫理丞相的事情?”

“這……胡惟庸。”李善長堅持說完最後這三個字,不停地猛咳嗽起來,一邊咳一邊不忘了用眼睛去留意朱元璋。在大明朝廷內,李善長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畢竟是上了些年紀,不由得使他想得更遠一些。他知道作為臣子不可能永遠在宰相的這個位置上。為自己的今後著想,隻有趕緊培養一個忠實於自己的人。所以,他想趁自己生病期間朱元璋能重用胡惟庸,為現在增強自己的力量,為今後自己也好過一些。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李善長萬萬沒有料到,朱元璋偏偏對這事反感起來。又是胡惟庸!朱元璋在心裏說,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愛憐地盯著李善長,等他咳嗽稍緩,說:

“朕知道了,你去好好養病,快一點養好,回來主持大局。這段時間誰來替你,容朕考慮一下再定。”

胡惟庸與朱元璋、李善長都是地道的老鄉,在朱元璋起兵不久就跟隨了,深受朱元璋的信任,如今已做到了太常太卿之職。如果他跟李善長不靠得這麼近,肯定是朱元璋的丞相首選人物,可經李善長這麼再三推薦,朱元璋反倒是有些猶豫了,因為一旦任用胡惟庸,就意味著加強了李善長的勢力。李善長的勢力已經很大了,再大一些未免對自己的皇權有威脅,這可是做皇帝的大忌。經過再三斟酌,朱元璋想起了汪廣洋。在朱元璋眼裏,汪廣洋是個能謀善斷、廉明持重的人,在平定山東之後,朱元璋曾親自命他理行省。

李善長聽了朱元璋的話,知道胡惟庸不能暫理他的丞相事務,心中很是擔心,卻又毫無辦法。他疲倦地望著朱元璋,說:“臣告退!”

朱元璋點點頭,目送他離開後,開始考慮暫理丞相之事的人選。這時的朱元璋,已經養成了個很好習慣,凡在重大決策之時,總要多問幾個人。如今朱元璋的身邊,雖然又多了許多奇人、高人,但不少事情,他還是希望能聽聽劉伯溫的意見。

“對,劉伯溫走了些日子,現在可以讓他回來了!”朱元璋對自己說。

李善長做夢也沒有想到:原本是趁自己生病之時,推薦胡惟庸來暫理丞相之事,借以增強自己在朝中的勢力,結果反倒讓劉伯溫又回到皇城,使自己多了一個最強有力的對手。

170、

在浙江的東南處,歐江的中下遊,北與麗水相鄰、南同瑞安接壤、西臨景寧、東瀕溫州處,有一個小小的郡縣。這裏氣候溫和,山清水秀,風光綺麗,正是劉伯溫的故鄉。早在唐睿宗景雲二年,因這小小的縣城北麵有一座青田山,故而得名為青田縣。

劉伯溫因李善長的排擠,朱元璋的不滿,回到青田之後,倒也逍遙自在,每日裏不是與人飲酒弈棋,就是同親人團聚敘舊,享受天倫親朋之樂,倒也有一番樂趣。這日,劉伯溫約了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劉運、龍雲等幾位好友,泛小舟於麗水之上,悠悠然任其飄流。朋友幾個,一邊觀賞沿途好山好水,一邊把酒品茶,盡興閑聊。

“人生如駒馬過隙,轉眼就過去了五六十年。遙想當年,我等都還隻是十來歲的少年,也曾泛舟在這山水之間。我曾記得那時談到未來,數伯溫誌向最大,說什麼啊?”劉運笑嘻嘻地故問龍雲。

龍雲從小性格豪爽,遇事不會轉彎,幾十年過去了,任然如此,指著劉伯溫說:“國之中流砥柱,棟梁之才!”

“還是龍雲老弟記性好,伯溫確實是這麼說的:我長大之後,一定是國之中流砥柱,棟梁之才!”劉運比龍雲大三個月,所以這麼稱呼他。

龍雲聽了,說:“伯溫是這麼講的,結果還是做到了,我們當初沒那麼大的誌向,就一直守在這青田裏了。”

“隻是,伯溫去了,事情也做成了,結果又回來了。我看,這人生真如上戲台一樣,演一回又下來了,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劉運感歎地說。

在朋友們談他的時候,劉伯溫一聲不吭,隻是靜靜地聽著。朋友們的談話勾起了他對往事的回憶,他的思絮早回到了自己剛剛走過的這大半生中。劉伯溫出生在一個書香世家,自幼就非常聰穎,天賦又極高。他在家庭的熏陶下,從小好學深思,熱愛讀書,儒家經典、諸子百家,都讀得非常之熟。對於天文、地理、兵法、術數之類,更是興趣尤甚,幾十年來,都在潛心研究,頗有心得。早在劉伯溫十七歲時,就成為江浙一帶的大才子,受到世人的矚目。元統元年,劉伯溫考取進士,從此踏入仕途。由縣丞做到元帥府都事。他希望能通過做官,來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為國效力。隻可惜,他的建議不但得不到朝廷采納,反而不斷地受到朝廷的壓製。劉伯溫失望之餘,曾先後三次憤然辭職,回故鄉青田隱居。後在南京鍾山靈穀寺得朱元璋相邀,決定出山輔助朱元璋,希望通過幫助他打下江山,來實現自己治國平天下的宏偉大誌。在打天下的時候,朱元璋視劉伯溫為心腹和軍師。劉伯溫自然拚死效力。先滅友諒,誅士誠,北向中原,一統天下,這諸多的戰略方針,奇謀良策,大多為劉伯溫定下。到公元1368年,終使朱元璋在南京登基稱帝,作為開國元勳,劉伯溫被任命為禦史中丞兼太史令。可怎麼也沒想到,為了殺一個該殺的李彬,為了維護他朱元璋製定的法律,結果竟然被迫轉回故裏。唉!還真如劉運所言:這人生,真如上戲台一般,演一回又下來了。還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伯溫,你在想什麼?怎麼一句話也不說?”龍雲見劉伯溫一直不開口,忍不住問他。

“我在想這大半輩子以來,自己在戲台上都演了些什麼戲?也在問自己為什麼演一回又下來了?”劉伯溫從沉思中醒來,衝口回答到。

“問清楚了麼?”劉運問道。

“差不多清楚了?”

“是為什麼?”

“不為什麼。人生就該是這樣,你方唱罷我登場。不過,我想啊,我可能還要去一趟。”劉伯溫說。

“伯溫,你是認為那個皇帝還要請你去台上?”

“一定,他一定會請我去。隻不過,最後又一定會讓我回來,而且……”劉伯溫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就在這時候,聽到了岸邊有人高聲喊:

禦史中丞!有聖旨到!

船上的人聽了,都停住了說話,一起往岸邊看去,龍雲眼好,一眼看清了說話的人,對劉伯溫說:“是縣令付清膛,邊上還有京城裏的官差。”

“看來,伯溫真是又要上台去了。”劉運正說著,又聽到縣令付清膛與京城裏的官差一起喊道:“宣禦史中丞劉伯溫急速回京!”

劉伯溫隻好舍了泛舟清流閑聊的樂趣,令人將船靠岸。臨行前劉運問他:“可知宣你去所為何事?”

劉伯溫沉思著回答:“八成是李善長病了,朱元璋一人忙不過來。”

“你看是好事呢還是壞事?”

“對皇上來說,自然是好事。”

“那我該向你道賀了。”劉運深深一揖。

“可是,對於我自己來說,卻並不是好事。”

“這……”劉運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他,仿佛為剛才的祝賀表示歉意。

“祝賀是應該的,生為人臣,自當給君分憂,自己得失,又算得了什麼。何況,與元朝統治相比,當今皇上已是聖明千百倍,此去就是丟了這條老命,又有何惜!”

劉運聽了,不由額頭冒汗,劉伯溫從袖中掏出絹遞給他說:

“擦擦,別為我擔心。話雖這麼說,我想此去還不至於糟到丟了這條老命,待我回來,我們再好好聊聊。”

劉運聽了,這才破涕為笑。

171、

西邊的太陽,就要落山了,把那殷紅的顏色塗在皇宮裏。朱元璋從禦書房裏出來,輕輕地擺了擺疲憊的雙手,在把腳踏上宮裏獨有的、異常堅硬的、花卵石上時,感到雙腳是這麼的無力,竟有些兒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就象是踏上輕揚的白雲,隨時都象要跌倒下去。

老了!也太累了!李善長這一病,朝庭的事情一下子突然多起來。朱元璋一大早就來到這禦書房,滿桌子的奏折,批了一天還隻得一半。實在撐不下去了,他才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出來。本來他想走著去馬秀英那兒,一出禦書房來他便感到這短短的幾百步路,竟是這樣的費力。他站在禦書房前,舉頭看了看那快要落山的太陽。那火紅火紅的一團,此刻一點也不刺眼。記得很小的時候,他就愛這麼看,看著看著,也不知什麼時候,那太陽就不見了。現如今,他剛看了一會,還是感到不刺眼,可是自己的眼睛卻冒金星了。朱元璋隻好眨著眼,垂下高貴的頭顱。太監張成趕忙過來,極小心地問道:

“陛下,叫一輛車輿來?”

朱元璋點點頭。一會兒功夫車輿來到朱元璋的跟前,張成去給他陛下掀開了門簾。

“正宮。”朱元璋吐出這兩個字,在張成的摻扶下坐到車上。

這是一輛紅木做成的車輿,雖不豪華,卻是非常的堅固耐用,車上的飾物,本該是用黃金的地方,全部以銅代替。這輛朱元璋獨享的龍輿,在造它的時候,當時主管的官員曾要將這皇帝的龍輿用黃金裝飾,朱元璋堅決不同意。該官員對朱元璋說:皇帝的龍輿應該用黃金裝飾,這樣做也用不了多少黃金。朱元璋聽了明白地告訴他說:“朕絕非吝惜黃金,而是要提倡節儉,要自己作節儉的典範。”

張成早將朱元璋要來的消息讓人告訴了馬秀英,她早丟開了其他的事情,到宮前來迎接。馬秀英雖然開始老了,比起年輕時反而好看了許多,豐滿的身材,白皙的皮膚,一張端莊的臉,隨時都顯得那麼溫雅和高貴。對於這位相濡以沫、患難與共,曾給了他很大幫助的女人,朱元璋已經是很有些時日不來看了。似乎是老熟人久別相逢一樣,朱元璋與馬秀英相互點了點頭,摻扶著走進正宮。

“你……”馬秀英感到了朱元璋身體的虛弱,轉過頭來有些吃驚地望著他。

“沒什麼?隻是累了一點。”朱元璋強打著笑說。

馬秀英讓朱元璋靠在隨時都收拾得幹幹淨淨、往日他最愛坐的一張大椅子上,兩眼極為關切地打量著他,說:“是不是讓禦醫來看一看?”

“跟你說過……”朱元璋瞪起眼睛,有些不愉快地提高聲音說:“隻是累了一點!”

馬秀英愛憐地看了他一眼,讓人給他端來一碗參湯,雙手遞到他麵前:“先喝一點。”

朱元璋接過參湯,品了一口,退給馬秀英,說:“這湯,象是沒有原來的香味。”

“我去重新再給你熬一碗來?”

“不用,我不想喝,隻想歇一歇。”

馬秀英扶著朱元璋躺下,然後握著他的手,坐在他身邊,輕撫著他的手背。很快她就聽到了一種熟悉的、粗重而悠長的鼾聲。她抬起頭來,靜靜地望著他那張寬大的、皺紋鮮明一張臉,然後將目光停留在他那大大的嘴唇上。睡吧!好好的睡吧!我的陛下!她喃喃自語,想起了十多年來,有很多次,她都是這麼坐在疲憊已極的他的身邊,這麼靜靜的守望著他。陛下,你這一生啊,實在是太累了些。以前,是為了打天下,現如今又是為了守天下。原本想,人的一生能掙到一些希望掙到的,就該滿足了、休息一會兒了。沒想到已經掙到了希望掙到的,做了天下的皇帝,還要這麼辛苦。這人的一生啊……她突然看見朱元璋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然後睜開了眼睛。

“醒了?”她積習地問他。

他象往常一樣沒有回答,隻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她感到了他已經精神了許多,但還是問道:“是不是再睡一會兒?”

“睡不著了,我們就這麼講講話。”

她給他身後再墊了一個枕頭,讓他斜斜地躺著,然後就坐在他的身邊,象以往曾經有過多少回一樣,安祥地望著他。

“你不該這麼累自己。”馬秀英說。

“沒辦法,李善長病了,原本交給他辦的許多事情,現在都得自己來辦。”

“你不是讓劉伯溫回來了嗎?什麼事情不可以交給他辦?”

朱元璋召回了劉伯溫,繼續讓他做禦史中丞,卻一直沒有召他來見麵,自然不可能讓他來做一些原來讓李善長做的事情。在朱元璋看來,劉伯溫傲氣太重,如今又是自己主動召他回來,不冷他幾天,自己的心裏也不舒服。更主要的是,朱元璋還有一事要請教劉伯溫,隻是這件事情自己還沒有考慮清楚。對於自己還沒有認真考慮了一番的事情,朱元璋是不可能莽撞地就去問人。心裏的這兩個想法,朱元璋都不便說給馬秀英聽,一時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如今的朱元璋,已經看得非常清楚:他皇朝的興衰,關鍵是用人;他朱家天下的維係,關鍵也是用人。他的皇朝,他朱家的天下,都太強大了,強大到當今世上沒人能動搖得了他,除非是用錯了挖自己牆腳的人。因此,而今他必須小心又小心地用好每一個人,就象以前小心又小心地打好每一次戰役一般。上次讓劉伯溫回鄉,他啟用了楊憲,結果發覺,楊憲上任後的表現似乎並不象他想象的那樣。

楊憲在代理劉伯溫禦史之職的半年中,罷免舊吏,任用親信,專決省事,一意孤行,還經常在朱元璋麵前告李善長的禦狀。開始,朱元璋還感到有些可笑,但很快他就明白:楊憲是跟著劉伯溫的,這使朱元璋雖有不滿,但還是比較放心。因為劉伯溫在朝中的勢力還不是很大。朱元璋用人,最大的心得是要用那些不至於給自己構成威脅,而又能均衡朝中各派勢力的人。他要讓所有的文臣武將都象一盤散沙似的緊圍著他這個中心。同時,朱元璋還深得曹操的真傳,所謂“舉才,勿拘於品行”。你品行不好,或好名,或貪利,或沉迷於酒醉女人,隻要你忠實於我,有本領把我交辦的事做好,就行。在此基礎上,讀書不多的朱元璋似乎天生就有“禦人”的本領。因為他讀書不多,有許多不知,所以一直以來他都非常謙虛。他的這種謙虛換來了許多人的真誠幫助,朱元璋在接受他人的幫助中知道了怎麼借他人之力來打出自己的天下。通過15年的努力,15年的實踐,朱元璋已經打得天下時,他的禦人之道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實實達到了曹操說過的這句話:“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禦之,無所不可。”

朱元璋已經從同各式各樣的人交道中清醒地認識到,任何人都有他的弱點,你隻要從他強的對麵去尋找,就一定可以找得到:輕利的人,大多都好名;不好名的人,大多都重利;至於那些不怕馬革裹屍的人,很多都是風流鬼……隻要不過份,都可以委以重任。所謂過份,就是影響到皇帝的聲譽和皇帝天下的安穩。除此,都算不了什麼。因為,對人材的解釋、裁判與賞罰的權力,都在皇帝的掌握之中,皇帝永遠正確!一切事情,隻須權衡利弊,明白其對皇權天下的損與補,就能知人善任,穩定天下。譬如楊憲,他持寵持才,那又有什麼。李善長的勢力太大,有人製衡一下,是件好事。用楊憲的目的明確了,用他到什麼時候,給他個什麼樣的結果,這才是最顯朱元璋手段的地方。

朱元璋本來還想好好地考慮一下用人的事,待有了很成熟的想法,再找劉伯溫來議一議。現在,我確實累不下去了。朱元璋在心裏對自己說,睜開眼來。

“你,太累了!”馬秀英說。

“休息一下就好了,我明天就召見劉伯溫。”

“對,讓他來幫幫你,你可以少許多事情。”馬秀英高興地說。朱元璋聽了,詭秘地一笑。

172、

在馬秀英那裏休息了一宿,朱元璋感到精神好了許多,一大早起來,來到禦書房,將劉伯溫召來,說道:

“先生剛剛回來,就忙於禮法製定,宮殿建造,李善長病了這麼久,而今朝庭的許多事,都沒人打理,我想再挑個能幹的人來,補一補缺,不知何人更能勝任?”

劉伯溫說:“皇上閱人無數,這麼多年,更是培養了許多人,這樣重要的人選,一定早就心中有數。”

朱元璋本想劉伯溫先說出幾個人來,看是不是自己心中想的人選,不料這劉伯溫反倒將了他一軍,讓他先說出來,而且話已如此,不說反倒顯得自知無主見了,於是開口說:

“我心裏倒有幾個人,你看楊憲怎麼樣?你回家這半年,他代理中書禦史,辦事幹練,敢作敢為,處理了好幾個貪官。”

劉伯溫聽了,看著朱元璋,好半天不說話。楊憲雖然仰慕自己,忠實於自己,可是楊憲的德才,劉伯溫是非常清楚的,對於他回鄉後楊憲的作為,他也是能料到的。劉伯溫相信,朱元璋不可能不知道楊憲的德行作為。可是,為什麼還要讓楊憲來主持更重要的工作呢?劉伯溫緊張地思考著。

朱元璋見劉伯溫默然不語,便閉上眼睛默默地等待,好一會仍聽不到劉伯溫的回話,忍不住睜開眼來,瞪著劉伯溫,那意思很明顯在催他快說。劉伯溫這才緩緩地談了自己的看法:

“微臣認為,做丞相的人,理應持心如水,以文理為權衡政務的尺度,最忌的是參雜個人的恩怨好惡。從這個角度來看楊憲,他沒能夠達到要求。楊憲有當丞相的才能,卻缺乏當丞相的肚量,而這肚量又是做丞相最關鍵的素質。”

朱元璋聽了,又是高興,又是擔憂。高興的是,劉伯溫對楊憲的看法與自己是這麼的一致,而劉伯溫隻知這樣的人不可用,卻不知這樣的人也可用,這說明自己還是比劉伯溫高明。同時還高興,楊憲那麼處處攻擊李善長,護著劉伯溫,而劉伯溫並不就此為楊憲護短,這使得朱元璋更加相信自己的目光,能夠一直欣賞劉伯溫。那點擔憂,也正是劉伯溫能如此知人,而又如此深得下屬擁護。記得昔日戰爭之時,他朱元璋最得力的將帥,無論是徐達還是常遇春,都很敬重劉伯溫,而如今的楊憲,對劉伯溫也是打心裏敬服,這是朱元璋最不願看到、想著也擔憂的事情。

“這楊憲不是丞相的材料,那麼胡惟庸呢?”朱元璋緊接著又問。這回他沒有閉眼,而是將目光罩住劉伯溫,擺明自己等著回答。

劉伯溫坦然地迎著朱元璋的目光,說道:“胡惟庸雖然精明過人,但卻沒有大的智慧,尤其是他的人品,我認為過於惡劣,如果他有一天登上丞相的高位,恐怕會象是用訓練不好的馬來拉車,調教失敗的牛來耕地,結果隻會車翻犁斷,搞亂朝綱,甚至媧亂國事。”

朱元璋聽到這裏,由不得眉頭微皺,追問道:

“那麼汪廣洋呢?”

劉伯溫連想也沒想開口說:“汪廣洋心胸狹窄,比楊憲有過之無不及,為相恐怕隻會添出許多亂子來。”

“這麼看來,我大明朝中,能做丞相的,除了先生你,就再也沒人啦?!”朱元璋言辭犀利,卻麵帶微笑地說。

“我疾惡如仇,又怕繁鎖的事,其實根本不是做丞相的料,李善長才是做丞相的好材料。”

“按你的說法,除了李善長,就再無做丞相的人?”

“不是這樣。”劉伯溫連忙替自己分辨道:“大明天下,人才濟濟,隻要皇上用心去尋找,一定可以找到很好的,隻是適才皇上提到的三個,確實不太合適。”

朱元璋雖未曾讀過什麼書,識得許多字,但對文字卻頗為敏感。坐上皇帝寶座之後,他大興文字獄,有一字不對他的意,便可召殺身之禍。如今與劉伯溫的一番對話,他已經反感劉伯溫的許多字了。什麼自己“疾惡如仇”,難道別人就都和希泥嗎?還有什麼“用心去尋找”,簡直在教訓我。也就你是劉伯溫,換個人,我今天一定要殺了才解恨。

劉伯溫此時雖然低頭順眉,沒有去正視朱元璋,可他感覺得很分明,此時的朱元璋,對自己的回答並不滿意。唉,這個皇帝,如果多些士大夫味就好了,他心裏剛生出這個念頭,立刻又自己給否定了:自古而來,真正的士大夫,又怎麼能做得了皇帝。爭權奪利,性命相拚,要勇要謀,更要陰險狠毒,真正的士大夫,是很了難做得到這後麵一點的。

劉伯溫想到這裏,不由得微微地點一點頭。

173、

君臣二人,各想各的心事。朱元璋看到劉伯溫在點頭,認為他是在堅持自己的看法,不由感到好笑。如今可不比往昔,你劉伯溫怎麼還這麼固執?朱元璋再不願聽劉伯溫講下去,哈哈地笑起來,寬宏大量地說:

“好好好,你算是都講了心裏話,就讓我再好好想一想,想一想。”朱元璋說完閉上雙眼,似乎在認真地想。

劉伯溫見了,知道皇上已經是聽夠了自己的話,不願再聽下去,心裏又一次感到非常的失落,不由得想起了家鄉的那些山,那條河,想起了青田的隱居生活。唉!如果我當年一直都不出來,就象劉運和龍雲一樣,哪裏會受到這般的窩囊氣!想到這裏,劉伯溫一捋自己花白的胡須。人都這般老了,又何必?看來,我還是要想方設法,離開這宮廷,離開這人世間是非爭奪最厲害的地方。劉伯溫抬眼再去看朱元璋,發現他還是那樣閉了雙眼,象是在想什麼,又象是在睡。

“陛下,如沒有什麼事,臣告退。”劉伯溫輕輕地說完,睜了眼看著朱元璋,靜靜地等待。

朱元璋正在從他的大明皇朝出發,認真地權衡了利害得失,考慮他的人事任命。考慮清楚之後又在考慮該讓劉伯溫再替他做些什麼事情,似乎還沒有考慮得那麼清楚,就聽到劉伯溫要告辭。這個劉伯溫啊!倘若是李善長,他就是這麼等上一天,也不會提告辭的事。既然如此,要走你就走吧!朱元璋想到這裏,睜開眼來,望著劉伯溫,說:“先生有事,就去罷。”

看著劉伯溫離去,朱元璋最後作了決定:楊憲為中書左丞,汪廣洋為中書右丞,胡惟庸暫任中書省參知政事。隻有這麼安排,中書省裏的幾人才能夠互相牽製。這樣一來,他們就不可能合謀一心對付朕,朱家的天下至少就不會受到大臣們的威脅。朱元璋這麼想著,讓人去喚楊憲、汪廣洋、胡惟庸三人。按理來說,這三人都是我的老部下,也都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從他們往日的表現來看,對朕一直是忠心耿耿的,他們三人都沒有什麼劣跡,應該是沒有問題的。朱元璋在想著,楊憲、汪廣洋、胡惟庸三人已來到跟前,行過君臣大禮之後,朱元璋把目光罩住他們,說:

“朕宣你們來,是想要把中書省的事,交給你們來辦理。朕任命楊憲為中書左丞。”

楊憲聽了,跪拜在地,說:“謝陛下隆恩!”

朱元璋點點頭,又說:“朕任命汪廣洋為中書右丞。”

汪廣洋跪倒在地,有些激動地說:“臣,謝皇上隆恩!”

朱元璋看了看他,把目光轉向胡惟庸,說:“朕命胡惟庸暫任中書省參知政事!”

“謝陛下隆恩!”胡惟庸跪倒在地,非常激動地說。

朱元璋看著跪在腳下的三個大臣,緩緩地說道:“中書省是決策機構,掌握行政大權,掌管軍事大權,權力特重,責任非常重大,是我大明王朝的核心權力機構,我現在把它交給你們三人負責,你們一定要團結一致,努力行事,不要辜負了朕的希望。”

“臣一定謹遵皇上的聖諭:團結一致,努力行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楊憲、汪廣洋、胡惟庸三人一起回答。

“三位愛卿請起!”朱元璋對他們伸出兩隻手,說。:“楊憲在中書省主事已久,經驗很多了,汪廣洋如今剛去,要向他多多學習。”

汪廣洋聽了,再次跪倒在地,連聲說:“臣,一定好好向左中丞學習。”

“好,朕希望你們三人,把中書省的事情好好地做起來,朕也就省去很多事。這一段時間,李善長病了,真把朕給累壞了!”朱元璋說到這裏,靠在龍椅上,閉了眼睛。這些人的長短,朕非常明白,隻要能夠很好的發揮他們的長處,而又不讓他們的短處有損於朝庭的利益,看來是沒有問題的。朱元璋這麼想著,又睜開眼來,看著他們三人說:“你們可以去了,今後若有什麼事情,可以隨時來找朕。”

楊憲、汪廣洋、胡惟庸三人再次跪拜謝恩,正要離去,有北方快馬趕來的使者,報告了一個不好的消息:

“徐達手下大將於光部全軍覆滅,於光戰死。”

朱元璋聽了,大吃一驚,見那三人還沒有走,便朝他們揮揮手說:“你們去吧!”

174、

擴廓帖木兒的親生父親是一個姓王的漢人,母親是維吾爾人察罕帖木兒的姐姐。擴廓帖木兒實際上姓王,是察罕帖木兒的親甥,是個漢人與維吾爾人的混血兒。因為察罕沒有子嗣,就收擴廓帖木兒為養子,讓他既受漢人的教育,又學蒙古人的武藝。擴廓帖木兒本來就身材魁偉,頗有英雄氣質,又承受了很好的漢文化和蒙古武藝的教育,逐使他文武雙全、有勇有謀。

1362,察罕帖木兒在益都被降而複反的王士誠、田豐謀殺。擴廓帖木兒襲承父職,被元順帝拜太尉、中書平章政事、知樞密院事。為報父仇,察罕帖木兒領兵破了益都,殺死田豐、王士誠。後來,因察罕帖木兒又殺了元廷所置的官吏,被順帝下詔削去官爵。直到1368秋,朱元璋派徐達、常遇春北伐,情況緊急,元順帝這才恢複察罕帖木兒的官職,令他抵抗明軍。徐達、常遇春進軍迅速,察罕帖木兒未及趕到,明軍已逼大都,順帝北逃,大都失守。察罕帖木兒不甘心,兵發大都,想把大都重新奪回,奈何徐達去襲太原。察罕帖木兒隻好回兵救太原,兩軍相遇,察罕帖木兒再次為徐達所敗,隻身逃往甘肅,收集殘兵敗將,一麵不斷騷擾大明西北邊境,一麵隨時伺機報仇。此時的察罕帖木兒,已經非常成熟,他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謹慎,更加冷靜,猶如一隻被獵人追趕過多回的狡兔,縮在窩裏,豎起耳朵,圓睜著眼睛靜靜地觀察著。他已經知道了獵人是多麼可怕,但他還是有勇氣要去尋找自己的生路。擴廓帖木兒雖曾臨陣逃命,但仍不失為一個勇敢的統帥,他知道求生的方法不是等待,而是要主動出擊,隻有給追趕他的軍隊以沉重的打擊,他才能夠在黃河南麵長久地呆下去,關鍵是尋找機會。

就在常遇春攻打開平時,徐達正在甘肅大戰元軍。打下了甘肅最大的城市蘭州後,徐達留下大將張溫守城,自己率軍接著攻打周邊城市。“天賜良機,天賜良機!”當探子將這消息報告給擴廓帖木兒時,他霍地挺起,指著自己的大腿,興奮地喊道:“好機會來了!徐達,你也會有今天,我也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給你這個徐達來個圍魏救趙的打法。”擴廓帖木兒在心裏對自己說。然後將自己掌握的二十餘萬軍隊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千裏奔襲,大張旗鼓地去進攻蘭州;另一部分,則悄悄然地隱伏在蘭州東南的定西山穀中。一切安排妥當,他信心十足地對部下說:“我就不信,徐達這一次能不進我的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