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木然地接過了信。
白君,很感謝你這些年照顧小百。信的第一行這樣寫道。
我……非常喜歡大家。但自己確實時日無多了,就算再作為運之姬君轉世了,那時候也已經不是現在的我了,要是想起了之前的這些記憶,也會覺得很累吧。所以我決定了,要把這個身分代表的力量拋棄掉。在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所有的力量都已經去到了它們該去的地方,高天原神係,大概又因此能多穩定個千年吧。對不起,又任性了。順便一說,要是在表世待膩了,就偶爾回裏世轉轉吧。
“我能看別的部分麼?”他問小百。在得到了肯定的回應後,他把信翻了個遍,見上麵半句沒提酒吞。關於忍足的,倒是反複叮囑小百如果父親有了新的戀人,人好對她也可以就態度積極地接受,不要像以前那樣,老喊著要“父嫁”,見個漂亮姐姐湊近老爹就要“打打”,跟人說“這是我爸爸不給你”。
阿白笑了出來。
小百見他看到這裏臉有些紅,轉過頭嘀咕了一句“討厭好丟臉”。
這信明顯不是拿信紙寫的,細一觀察,紙頁全是從筆記本上取下來的。其中一頁背麵上還抄著首和歌,字跡娟秀而端正。
夏蟲鳴蓮葉,星光搖細雨。
輾轉複反側,心中多旖思。
折花含甘露,披衣踏月來。
今有夜明珠,贈君一抔否?
“啊,之前看到就想問了,這是什麼啊?”小百好奇道,“讀起來好怪,說和歌不像和歌,不是該有很多相思很多淚很多淚水把衣袖衝掉色什麼的大白話嗎?”她說著,明顯在忍著笑,“好傻呀,捧著露水去跟姑娘說這是送她的夜明珠,要我非得把人揍出去不可,擾人清夢!”
青荇色眼眸的少年也笑了。最近他也逐漸想起了些事情。
這是曾經的他,寫給蘭姬的和歌。隻是還沒送出去,就被朋友搶走了,說這個好給他用吧,就不由分說地抄了一份,後來好像是給自己的小情兒了。蘭姬到最後都不知道這是他寫的,後來還在他麵前拿這首的事說過笑。
“那倆冤家!你那朋友,也是夠可以的,為了與和歌應景,真去摘了荷花,露水落了清姬一頭,隻得第二日曬了一天頭發,氣得她!”黑發灩灩的少女以袖掩唇,“換了我可得打出去,讓他去池子裏泡一宿。”
“確實挺傻的。”阿白垂下眼眸,輕聲道,“這和歌有名字,叫《夜明》。”
05
那大概是很久之後了。
久得不光小百早已不在人世,連裏世的神明們也換了一撥,湯屋的主人也已老去。久得……阿白也已是青年模樣,青荇色頭發長及腳踝,手下的小妖們也換上了重重孫輩。再沒有人叫這個靈力盛極的龍神白君或者師傅,而是都尊稱一聲琥珀川大人。湯婆婆重新老成了能被叫做婆婆的模樣,和她那早逝的老姐姐不同,她老當益壯,隻是愈發害怕寂寞,就在壽辰時請了一幹故人一聚。
阿白也去了,卻在推杯換盞間見門外有個模糊的人影打在紙門上,看著挺單薄,不是什麼腐爛神。然而奇怪的是除了他和年老的魔女,其它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那影子。
“我去看看。婆婆您坐著別動。”淡雅白衣如蓮的青年見老人有些不安和焦躁,便主動前去拉開了紙門。
——不是想象中一身狼狽的小妖,而是個樣貌精致的少女,黑發如夜,雙眸如星,發間簪著半透明的蘭花。
她抱著一口被布條纏起來的劍,昂首看一眼青年,衣袂蹁躚地走了進來。所過之處,時空有著微妙的扭曲感,仿有星夜從她步履中流出。越過自見到她起就怔在了那兒的青年,這少女無聲無息地站於年老的魔女麵前,麵色平淡,毫無情緒。
“魔女。”她用篤定的語氣淡淡道,“你的祈願,確實收到了。”
“千……”老人抖抖索索地從軀殼裏站起身來,渾濁的眼裏滾下兩顆淚珠,“是你麼?”
少女安靜地看了她一眼,清亮的黑眸裏閃過一絲了然:“你認錯人了。”她輕聲道,“現在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你原本還能再活至少四百年,還有轉生的機會……”
“沒關係,沒關係,我已經很累了。我也想早些見到那倆死鬼,畢竟他們是普通人,不會有輪回。就讓我在那個世界陪著他們,直到一起消失吧。”老人家揉了揉眼,然後驚訝地發現自己被少女按回了身體裏,“大人?”
“最後一次和朋友們聚會,好好過完吧。”少女柔聲道,抱著劍轉了身,說著就要重新走進夜雨中去,“明早會有引路人來帶你離開。”
青荇色長發的青年看著那星光從眼前飄散,遲疑片刻追了上去。
“琥珀川大人這是要幹什麼呀?”年輕貌美的女侍好奇道,“倒是沒忘了拿傘……”
“別理他,讓他去。”在眾人眼中失神了一會兒的老魔女搖搖頭,揮了揮手,“來幹杯!”
於是眾人繼續宴飲。而那白衣如蓮的青年則撐著青色的油紙傘,追在雨中低聲喊著:“千尋,等一等!千尋!”
那抱劍的少女便回過身來,在木橋那昏黃的燈光下安靜地望著他。
“我不叫千尋。我有名字。有人叫我隱,有人叫我蕾克露絲,都一個意思。”她看著油紙傘覆到自己頭頂,突然笑了笑,“我不會被雨淋濕呀,你看,”她將手伸出傘沿外,雨水穿透了瑩潔如玉的手背,直直落了下去,“你居然能看見我,這挺奇怪的。你見過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青年眼裏有了濕意,仍舊為她舉著傘。
“是嗎。”少女看明白了他的表情,“那你遇見的,應該是……其中一次別人向我許願後,經曆輪回的我吧。我沒有那些經曆的記憶。對不起。你的願望是什麼?”她朝他笑笑,“真奇怪,我居然並不知道你的願望,但你又能看見我……”
“我的願望是,你為我留下來。”阿白輕聲道,他不敢去觸碰她,知道肯定會穿透過去,便如這沉沉夜雨般。
少女瞪大了眼剛要說些什麼,突然手裏一空,劍和發間的蘭花直直穿透橋身墜入了湍急的河水,退後一步,半個身子沾了雨,身體發起抖來。
“……好冷。”她打了個噴嚏,可憐巴巴地望著眼前的人,“你是誰?這裏是哪兒?”
“我是阿白。”青年將她攬入懷中,低低地道,“這裏是,‘裏世’。”
少女眼皮重了重,困倦似的點了點頭,聲音愈發微弱:“那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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賑早見琥珀川線he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