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北窗散記

經常一個人站在水邊,看自己變形的影子,然後在歲月的長河中,打撈記憶,那記憶早已不複完整,如同一枚古舊的銅錢,上麵滿是斑駁的綠鏽。這斑駁的鏽蝕,是歲月的長度,真要追溯回去,已然不能。如果非要讓記憶清晰起來,去掉鏽蝕的部分,那枚銅錢光亮了,可卻比原來小了很多,薄了很多,仿佛失去了真實……

——選自《傾聽心底的回聲》

“道”的困惑

《聊齋誌異》中有一篇《嶗山道士》,所描寫的道士能穿牆而過,其法術高深,能把筷子變成嫦娥來起舞祝酒興,其道可謂深矣。這個美麗的故事是從童年時期伴我成長起來的,在我的心裏留下了永遠的對道士的崇拜。

去年一次偶然的機會,在青島開全國高校的學術會議。會議之餘,主辦方組織大家遊覽,青島市內的各景點遊覽沒有給我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唯獨在嶗山,我的記憶是最深刻的。

會議是南開大學主辦的,主辦方領導南開大學副校長陳洪教授在我們遊覽嶗山之前就和我們談了自己的感受,他說,他此次先我們一步到嶗山進行了遊覽,去的那天大概是周一,遊客正少的時候,他在嶗山上遇到了一些道士,他們都很忙碌,正在把遊客投在水池中的硬幣和紙幣撈出來晾曬,工作十分認真。還遇到了一位道長,在山路上攀談起來。陳校長說:“道長如此硬朗,爬山如履平地,想必如電影中所演,武功高強。平時的道業也一定很忙吧?”道長倒也坦率。“我是很忙呀,附近這幾個道觀的創收全歸我管!”於是二人相視而笑。陳校長的話我倒沒有太在意,我決定第二天一定親自去看看。

第二天,到嶗山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時間很緊,導遊給大家做了規定,隻有兩個小時的遊覽時間,因為她還要帶大家去購物。在這段時間內我是無法爬到山頂的,我決定見到道士為止。在著名的太清宮和上清宮都沒有看到道士,遊客太多,隻是走馬觀花而已。順著山路向上爬,越往上遊客越少,終於來到了位於很高處的一個小道觀,其名字已經記不得,天也要黑了,時間也不允許我再往上爬了,買了兩塊錢的門票,進去看了看。人很少,終於見到道士了。兩個道士正在和兩個婦女打撲克,有說有笑的,年齡大概四十左右,綰著發髻,戴著道帽,黑黑的胡子,顯得有些邋遢,與我心目中的仙風道骨相去甚遠。他們對來往的遊人也不理會,倒也清閑。

從山上下來,我對道士的崇拜已經蕩然無存了,聽陳校長所講加上自己所見,我不僅有些悵然。

社會發展了,道士們在修道的同時還要加入創收的經濟大潮,實在是這個時代的一大特色。

韓愈的《師說》大家都能背誦,其中的“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道出了千古師道的內涵,教師是傳道的,當然不是傳播道教,但也和“道”有密切的聯係。嶗山的道士都無法專心修道了,我們的教師又如何呢?

兒子正在上初中,作為家長,也是一名教師,我經常陷入一種深深的思考中。現在的部分教師,在課堂不認真授課,把課上應該講授的內容拿到了課外,辦班補課,作為創收的手段,在金錢的麵前,早已把韓愈的教導拋之腦後了。我常常以為自己的孩子不用補課,為此和妻子還發生了口角,妻子說你不了解現在的情況,好學生都要補課,咱們的孩子不補課,學業就會落下,那將來考重點高中還有什麼希望?兒子也說,他們班級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學生都在補課,於是他也不得不卷入了補課的旋渦。

常常捫心自問,自己的觀念是否跟不上時代的發展了,很多觀念在金錢的麵前都發生了深刻的變化,有些還是本質的變化,這種變化正衝擊著我們幾千年來形成的某些觀念。道士創收倒也罷了,可是教師的心裏隻想著自己的“錢途”,那麼我們學生還有前途嗎?我們的教育還有前途嗎?我們這個社會還有前途嗎?

中國社會要想趕上發達國家,教育的發展是根本,國家的發展要讓國民富足起來,國家才能富足起來。小平同誌說過,發展才是硬道理,這句話被社會的各行業解讀為,掙錢才是硬道理。

教師的祖師爺孔子早有教誨,“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和我們後來說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是一個道理。這個道理作為教師人人都懂,可前麵我提到的那些教師,恰恰放棄了“道”,放棄了那個作為教師生財的原則,那麼他們培養出來的人才會是怎樣的呢?

嶗山之行以後,我對“道”產生了深深的困惑。

(2006年2月16日)

筆和心情

我常想,我是一個極其獨立的人。這樣說是因為許多事情我都喜歡獨自完成。還是在很小的時候,我就沒有依偎在母親臂彎裏的習慣,父親就更不必說,在我眼中,他是那麼嚴厲。

我是一個言語很少的人,不會抓住一個人就如同見到久違的老朋友一樣,喋喋不休地向人家傾訴,更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東家長、西家短、老婆工作如何、孩子如何聰明這樣的話題上,所以給人一個寡言的形象,這也讓我贏得了許多安靜的時間,不過倒給人留下了難以接近的印象。

我之所以辭掉一切和行政有關的事務和職務,專心地教學,就是想有自己獨立的時間,想自己支配自己。在相對獨立的時間裏,我會獨自地看書、思考、寫作,或者拿起毛筆,在書法的天地裏暢遊,總是覺得很快樂。

快樂的時候,絕對不聽憂鬱的曲子,這是我一貫的原則。憂傷的時候就喜歡拿起筆來,麵對一張白紙獨自塗抹自己的心情,久之,就有了許多文字,或可以稱為作品,它們是我心靈旅途上的一個個驛站,心情暫時歇息之後,再次獨自跋涉。

所以我認為,快樂的人是寫不出好文章的。

不同的人抒發心境有不同的方式,有的人喜歡月下徘徊,有的人喜歡林間散步,有的人喜歡獨自小酌,有的人喜歡呼朋引伴,有的人喜歡煮茶暢談……不一而足。而我則喜歡將心中的情感訴諸筆端,看墨水飽蘸情感從筆底流出,形成一串有思想的文字,如同自己歪斜的腳印,或深或淺地,看著它們執著走出家門,而後又愜意地歸來。

這樣的傾訴方式在一段時間裏讓我如醉如癡,我覺得這是沉默對沉默最好的表達。筆是沉默的,紙是沉默的,人是沉默的。讓思想的潮水漸漸平靜,而後形成涓涓細流,點點滴滴地從筆底滲出來,就是一次升華了。久之,人就變得沉靜起來。

所以性情就顯得有些“古怪”,常人多不太理解。為此,不喜歡喧囂喜歡沉寂,喜歡月出之靜默,喜歡春花之清純,喜歡秋葉之靜美,喜歡沉思之自由。在思想的王國裏,讓思維毫無羈絆地暢遊,該是何等的舒適。

喜歡書法也是這個道理,拿起筆來,筆底的每個形象都鮮活起來,都有靈魂和思想,在計白當黑的意境中體會哲學般的感悟,更是其樂無窮。最近讀明代大書法家董其昌的《畫禪室隨筆》,常常是在夜深人靜之時。在練習技法走入窮途之時,讀此書便覺茅塞頓開,豁然開朗,大師的每一段論述都會讓人覺得精辟。因為那是他一生書法經驗的總結,我今天能在這樣靜謐的夜裏,越過時空,和古人對話,其幸何如哉?於是就設想,這樣一個大學問家、大書法家,一定也喜歡在喧囂之後在靜默的夜裏沉澱自己的思想吧。這樣想來,他的形象就在我的腦海中鮮活起來。

筆是最忠實的朋友,紙是最忠實的聽眾,而我就是最真誠的傾訴者。

(2006年9月22日)

邊地淳風

25年過去了,我生活中經曆過的那一幕依然清晰,如同昨天發生的情景,讓我一生都會感動,也在我當時幼小的心中,埋下了善良的種子。

1982年,我到黑龍江省東部的八五二農場走親戚,那時還小,父母問我自己去能行嗎,我雖然心裏發慌,可依然帶著笑意,拍著胸脯說沒有問題。我家就在火車站下麵,可要到的農場沒有直達的火車,要倒一次客車才行。

我隻身登上了東去的列車,在充滿了煙草味道人頭攢動的車廂裏晃蕩了近四個小時,到達了迎春小站。一下車就傻了眼,一天一次的開往場部的接站車因故沒有來,而當時雪下得正狂,風刮得也緊,十米之外很難看清人。十幾個要到場部的人都焦急地邊跺著腳邊等待著,等了大概半個小時也不見大客車的影子。正巧此時一位開大解放的師傅到此辦事,看到這個情景,主動說他的車回場部,大家可以上來。於是大家一哄而上,爬上解放車。

從車站到場部大約要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汽車飛快地在山路上行駛著,車上的每個人都凍得瑟縮一團。就在大家都閉著眼睛渾身發抖的時候,一陣嬰兒的哭聲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一對年輕的夫婦抱著繈褓中的嬰兒也坐在車上,年輕的母親,解開棉襖的扣子,將孩子抱在胸前裹緊,大概是想用體溫為孩子取暖,她已經凍得渾身發抖,可孩子還在不停哭泣。

“大嫂,給孩子蓋上吧!”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脫下了自己的軍大衣。在那個年代,能有一件軍大衣是極其奢侈的。“不行,不行!”看到小夥子身上隻穿了一件秋衣,大嫂心有不忍。孩子的爸爸也在推辭著。這時,小夥子不容分說,把大衣塞到了年輕母親的手上。母親係上了衣扣,默默地把衣服蓋在孩子的身上,眼中流出了淚水,別過頭去。汽車又在山路上行駛了將近半個小時,終於到達場部了,等大家都跳下車來,發現那個小夥子已經凍得站不起來了。孩子的母親帶著哭腔地喊著:“大兄弟!”又有兩個人上車把他扶了下來。

到了親戚家,我戴著白線手套的手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指尖發白了。親戚看到這樣的情景,比較有經驗,用一盆冷水為我緩半個小時,漸漸地才有了知覺。

後來和親戚家的小哥哥到分場去玩,步行去的,又步行往回走。回來的時候天完全黑了下來,我們走在兩邊都是原始森林的路上,林中不時傳來狼的嗥叫聲,偶爾有兔子和麅子從前後的路上穿行。小哥哥隻有18歲,而我也隻有15歲,他倒很鎮定,他說這樣的聲音他聽得太多了。為了打發行路的寂寞,他給我講了一個發生在他們林區的真實故事。說一個獵人打了一輩子獵,從來沒有失過手,那天在下套子,後麵有一隻大手拍了他肩膀一下,他一回頭,一個大耳光把他打出了幾米遠,定睛一看是熊瞎子(狗熊),他鎮定地躺在地上裝死,熊瞎子追了上來,用屁股在他身上顛了一會兒,他都快散架了,仍忍著疼痛一動不動,據說狗熊是不吃死人的,狗熊以為他死了,就走了。回到家裏,他的半邊臉的肌肉壞死了,後來潰爛,露出了骨頭,他再也不打獵了。聽完了這個故事,不但沒有打發掉寂寞,反而增加了恐懼感,我真後悔答應和他一起走山路。我不斷地回頭看著,生怕後麵有一隻熊掌拍在我的肩膀上。就在我再次回頭看的時候,兩道雪亮的大燈把我們的路照得通明。車行到我們身邊,從上麵下來一位四十多歲戴狗皮帽子的漢子,罵著說:“這兩個小兔崽子,不要命了!去哪裏?”我搶著說:“去場部。”司機用命令的口氣說:“上車!”我們哥倆樂顛顛地爬上了駕駛室,頓時覺得無比溫暖。汽車在黑暗的山路上穿行著,我打量著司機的身影,他專注地開著車,再也沒有說話,很快就到了場部。臨下車的時候,我突然覺得這段行程太短了。

那次走親戚的記憶始終鮮活地生長在我的記憶中,那脫軍大衣的小夥子,那用車載我們回來的漢子,在別人困難的時候,雖然素不相識,卻伸出了溫暖的手。從農場回到地方,也碰到了幾次行夜路的情況,可是無論我如何招手,都不會有一輛車停下來。後來有人告訴我,你截車是不會停的,你如果是個漂亮的姑娘,那司機肯定會拉你。這使我深深地感慨,邊地的人多麼的淳樸和善良。

很多年過去了,我始終在想,人生會有很多夜路的,而如今,住在城市這水泥森林中,再也找不到原始林區人的那隻伸出的援助之手,再也看不到那邊地人的淳樸的笑臉了。

(2007年2月7日)

病中絮語

一段心靈的獨白一次靈魂的經曆一次生命的體驗

突如其來的病痛折磨得我徹夜難眠,這一夜我似乎在和死神不停地肉搏,當東方紅光慢慢濡染了天空,我知道,那沉沉的黑影已隨夜色遁去。

清晨四時零五分,我跨出了家門,就在那一刻,我的表停了,似乎它陪我同病魔拚鬥了一夜,而此時太疲憊了,表針靜靜地止在那裏,那樣安詳。若在往日我不會介意,而今天處於狂亂病中的我,倒從中覺到淡淡的落寞,似乎命運之神給了我某種暗示。

太陽升起來了,空氣清新得很,我踏上了校園後的那條長長的小路,路兩旁長有高高的樹木,一側為榆一側為楊,我自東向西走著,因太陽照射角度的關係,路的一半被楊樹的樹蔭遮蔽起來,另一半則暴露在陽光下,我在這陰陽各半路的陽處走,初升的太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誇張。細長的影子扁扁地伏在地上,隨著我猶豫的腳步慢慢向前移動……

幾聲清晰的鷓鴣的叫聲傳入耳鼓,不知誰家懶惰的公雞也獨自歌唱。

偶有早起的做工的人從我身邊騎著單車掠過,把一串清脆的鈴聲扔給了我……

鄰街已有叫賣聲,不久,賣主食、賣豆腐的三輪車就由遠及近地駛過來,賣主對我微笑,見我沒有買的意思就急急地趕往別處去了。

我的心情被我的腳步帶入了那條林蔭小徑,四處有清脆的鳥鳴,呼吸新鮮的空氣,我的心倒產生了片刻的寧靜。一條青綠的毛毛蟲從我的腳旁爬過去,行動遲緩但很執著。如果在以往,我會毫不猶豫地將它踩死,而經過這一夜病痛的折磨,似乎我第一次悟出了生命的真諦:生很容易,選擇生則難矣。死亦容易,選擇死則難矣(自殺除外)。生命的腳步絕非在小徑上散步那樣從容。蟲子也是一條生命,何必讓它喪命於我的腳下呢?在我來說,它的生死隻在我的一念之間,它無法操縱自己的命運。可我在它的身上又分明看到了我的影子,我的生命又由看不到的力量操縱,我的頭上似乎也有隻無形的大腳,隻要它高興,隨時都可能落下……

許多人在廣場上練氣功,清空的音樂在清新的空氣中緩緩蕩漾,仿佛誤入仙境。練功者緊閉雙目隨音樂起舞,仿佛摒棄了人間的一切嘈雜。在以往我是很唯物的,對氣功向來有成見,而今天,我突然覺得,那些兩鬢蒼蒼的老者,其實是在修其心,修其思想。他們和早起跑步的人對於生命有同樣的理解,隻不過表現的形式有所不同罷了。殊途同歸,何必非問你來自哪條路!

國歌奏起了,國旗班的學生正在升旗,望著冉冉升起的紅旗,我在想,他們是在迎接新的一天的開始,還是標記舊的一天的結束呢?

我回到家中,妻兒剛剛起床,我說:“今天太陽很好,今天空氣清新!”

(1997年7月12日)

不惑門前的隨想

轉眼間,已到不惑之年。站在不惑的門檻上,向裏麵張望,一無所獲。在走進去之前,還是回過頭來想想吧。

鏡中的自己,鬢角已經有了些許的白發,記得前幾年,曾經幹過一件無聊而可笑的事情,就是對著鏡子數自己的白頭發,高興的時候還會拔掉它。而今,再端詳鏡子中的自己,發現白頭發已經無法輕易地數清,於是突然明白,人是不能拒絕歲月留給你的痕跡的。

記得30歲的時候,我寫了一篇文章,感歎自己“革命尚未成功,同誌還須努力”,十年一夢,轉眼自己又來到了四十歲的門前,我還感慨什麼呢?

不惑之年,喜讀《老子》,《老子》第八章雲:“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居眾人之所惡,故幾於道。”我追求的不是“幾於道”,我是喜歡水的柔美,水滋潤萬物而無所爭,其質透明而無味,能夠因勢賦形,自然而流暢。

年少好強,學習方麵不需他人指點,誰比我強,定爭高下。二十以後而氣盛,總想用自己的能力來證明自己,在工作上幹出成績而不想讓領導批評,結果傷痕累累。三十以後如山間秋水,慢慢沉靜下來,偶有風吹草動,也會泛起陣陣波紋,也能靜觀鬥轉星移、山高月曉。如今站在四十的門檻上,審視自己,心平如鏡,如水之隨勢賦形,無論朝哪個方向流動,都不再想去左右它了。

既然自己是清澈透明的水,就如一麵澄澈的鏡子,所有風雲變幻都能一一在鏡中映射出來,而不會有一絲留在心裏,大有“雁過寒潭而潭不留影”之心態。寧居於山腳,平靜處之,又何必千裏跋涉而入大河大江,隨他人所造之勢而起伏呢?

性情中人在歲月的釀造下會變成兩樣東西:一種是酒,隨著世事的更遷而愈加醇正,其香氣四溢,與之遊而微醺,與之交而沉醉,醉後而能複醒,終不會迷失自己;一種是水,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愈加清澈,雖透明而不單純,無色無味,與之交而清爽。

想來自己應該算是水了,而今站在三尺講壇,想的是不斷地沉澱自己,雖深而不幽,雖清而不淺,能讓更多的人在我麵前照見自己本來的麵目,能讓更多口渴的學子來汲取知識的甘泉,而無所求。人言淡泊以明誌,我想我是淡泊而明心了。

常於夜深人靜之時,手持一卷,清燈孤影,與古今賢者默默交流,讀著他們的文字,品味著他們的心性,所有的浮躁便漸漸遠去。閑時於清心的雅樂中鋪開素紙,臨池揮毫,於黑白世界中揮灑心情,也自得其樂。再或翻開唐詩宋詞,從平平仄仄的小徑中走入唐宋,過李白醉酒之肆而不入,在陸遊買花的小巷中聽春雨淅淅瀝瀝。

我非崇尚無為,於父母、妻子、朋友、學生尚有深深的責任或義務,我會以積極的心態去盡我所能,發揮“天生我材”之用。但於官場或政治,自覺自己沒有天賦,也不想再激濁揚清。講壇三尺,歲月在粉筆屑中飛揚。書齋一隅,人生於書本堆裏沉靜。

知百味後,唯有水最為甘甜耐品,無論你喝過多少甜美的碳酸飲料,到頭來細想,水永遠是無法割舍的,不能離棄的。跋涉沙漠的人,在陽光和疲憊的煎熬下,第一想到的肯定是水,如同人經曆挫折苦難之後,最先想到的就是人性的回歸,歸於平淡。

平生喜歡山水而偏居鬧市,無奈人無法離群索居,那就讓心成為平靜之水吧,即使沒有波瀾也要永葆本色。

也許到50歲的時候,我還會寫一篇文章,不知那時自己是否會變成一杯淡淡的苦丁茶,源於水,而多了一些餘味。

(2006年3月10日)

長頭發和短頭發

一直以來,心情持續低迷,個中緣由,一時難述,於是到理發店,和理發師說:“剃成光頭!”理發師是熟人,非常驚訝,問我為什麼,我說:“沒有為什麼,就是剃掉一種心情!”理發師以教師剃光頭不雅為由,勸我留短發,我就心有不甘地接受了,把頭發剃得短短的,於是乎,隨我二十多年的發型被我拋棄。

翌日,見到同事,皆驚呼:“廣原,你怎麼了?”我淡淡一笑,裝做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沒怎麼,涼快!”

剃發也是需要勇氣的,延續以前的發型不難,大家都不會留意,可是真的對自己的形象做一次徹底的自我否定,我還是鼓了半天的勇氣的。當我看到理發店中我的長發落了滿地,突然有一種類似剃度的感覺。倒不是大徹大悟,這次剃發,確實是在否定自己,同時也感覺到心情好了很多。

佛家把頭發稱為三千煩惱絲,剃掉頭發就是剃掉一種煩惱。古人雲:“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剃掉頭發,是關乎孝道的問題,所以古代才產生了髡刑,曹操割發代首才那樣具有說服力。對我來說,剃掉頭發倒不會關乎孝道,但我對頭發始終是很重視的。說重視,其實是一種情結。從上高中開始,我就理這樣的發型,二十幾年,沒有變過。我固執地在認識我的人中強化著自己的形象,這種情結許多人都有過。畢業17年了,同學相見都說我沒有什麼變化。這話不僅僅說我的性情沒有改變,還有一層潛在的意思是說我的形象沒有多大改變,細細想來,倒有些悲哀。

將近一個月的世界杯足球賽,我過著黑白顛倒的生活,世界杯過後,加上近來許多事情不如意,情緒持續走低,有時會發無名之火,自己也在抑製情緒,生怕會影響到他人。

暑天來臨,頭發越來越長,情緒越來越低迷,覺得很煩躁,於是就剃成短發了。

從理發店出來,摸著自己短短的頭發,突然覺得輕鬆起來,盡管很多熟人見麵很驚訝,但是時間長了,大家也就習慣了。我想,人是應該經常否定自我的,這種否定不僅僅在發型上,在更多的方麵都應該否定。在人們的熟視中,我的新形象會漸漸地建立起來,他們也會漸漸地忘記我過去的形象,甚至不會想起我留過長發。

在我很小的時候,經常剃光頭,那時沒有任何感覺,長大成人後,倒沒有改變過發型,這是怎樣的心理,這種心理是怎樣演變過來的,我自己都不知道,等到想明白了,突然覺得嚇了一跳,是我太成熟了,還是沒有以往的純真了?現在想來,我最大的失敗就是太在乎別人怎麼看自己,這種情緒何以左右了我那麼多年?究其根源,大概是因為自己剛畢業就進大學的機關工作的緣故吧。那時機關的一些領導(某些老頭兒)經常會端著茶杯,從花鏡的上端用目光打量新來的年輕人,曾經因為穿牛仔褲而受到過批評教育,就更不敢隨意留發型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不想它對我的約束已經融入了我的生命,變成了我性格中的一種成分,這種成分抹殺了我骨子裏先天固有的一些東西,讓我潛移默化地改變了自己。這種改變我是心甘情願地默認了。自律是好的,但是人終究是活給自己看的,幹嗎非要把一些條條框框強加給自己呢?法律和道德的範疇是必須遵守的,除此以外,何必太在意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形象呢?

不久以後,短發還會變長,到那時可能心情已經調整過來了,我是否還會留長發呢?

看來,改變長期的固有的約定俗成的東西,不是靠一次革新就能完成的。

(2006年7月24日)

呆呆的書蟲

喜歡看書是從小養成的習慣。

少時家貧,買書隻能是一種奢望。說是奢望有兩個原因:其一,沒有錢買書;其二,即使有錢,在那偏僻的鄉下,也難買到什麼好書。

小的時候,鄰居家的老頭姓趙,雖然是個農民,卻戴高度眼鏡,鄰裏給他的綽號叫“趙眼鏡”。他好看書,很像個老學究。他看書常常把書貼在眼睛上,書是豎版的,他就把書卷起來,頭不動,書做上下運動,很是用心。他老婆會常常罵他:“地都荒了,你整天看書,有屁用!”十分氣憤。他的脾氣很好,每當此時,他都會乖乖地拿起鋤頭下地,為了看清苗和草,他的身體躬得很厲害,眼睛也快貼到地壟上了,仿佛看書一樣認真,隻不過這次是他在動。

那時我很小,拿起他看的豎版發黃的書,仿佛是天書一般,沒有幾個字認識。他看書的時候,我坐在旁邊看他,靜靜地不敢打擾。按屯裏的輩分,媽讓我叫他姨姥爺。姨姥爺看書的樣子,很是讓我崇拜了一番,我認為,這個世界上,他一定是最有學問的人。

很難想象,我一個頑童,該玩的年齡,不找小朋友玩,卻整天看著姨姥爺看書。而且我會靜靜地坐在他的旁邊,目的是等他看累了,纏著他給我講一段,講那書上的故事。如果是盛夏,他會搖著蒲扇,如果是冬天,他就會喝著茶,搖頭晃腦,給我講他看的《三國演義》、《七俠五義》、《水滸傳》,聲音不疾不徐,慢條斯理,如同他的性格。往往講到高潮處,就說:“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然後說,“你,該回家吃飯了!”就這樣,我每天都會來到他那裏,先看他看書,再聽他講書,覺得那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姨姥爺說:“這孩子久後必有出息!”

那時,家裏唯一的書就是一本《唐詩三百首》,我都翻爛了,多半能背誦下來。父親也愛看書,經常從別人那裏借,都是《播火記》、《東周列國誌》一類的。後來我稍微大了點,父親買了一套《水滸傳》和一套馮夢龍的《三言》,我看得如醉如癡。別的孩子吃零食,買五分錢的冰棍,我卻不買,因為沒有錢買,就算是父母偶爾給幾分錢,我都會攢起來,等夠兩毛多了,就買一本小人書,然後會細細地看,直到能背下來。

高中的生活是艱苦的,我在那個民風古樸的家鄉小鎮讀書,沒錢買菜吃,卻有錢買書。商店的售書專櫃我常去,偶爾也能看到一些好書,買回來,如饑似渴,讀得竟不知腹中之饑。大學生活同樣艱苦,甚至一天吃一頓飯,但是能買的書我還是要買回來。好在圖書館的書很多,讀書的欲望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現在,逛書店仍然是我的愛好,每當看到一個書店,都會溜進去,看有沒有自己喜歡的書。家中的書架堆得很滿,也看不過來,可是還要買。因為書是我童年結識的夥伴,她不會嫌我貧窮,會給我無限的精彩。隻要我喜歡她,她從來不會拒絕我的閱讀,她性格是那麼溫和,不會強迫我,我可以從前麵讀,也可以從後麵讀。一次可以讀完,還可以再翻回來讀。我睡覺的時候,她會靜靜地躺在我的枕邊,看我甜甜地入夢。書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愛她,是她把我引向了一個開滿鮮花的百花園,讓我認識了一個多彩的世界。書也培養了我靜靜的性情,我看了書也不語,獨自品味,如飲甘泉而韻味在心中。

宋人黃庭堅說:“三日不讀書,便覺麵目可憎。”現在,於我心有戚戚焉!

大學所學專業是中文係,後來當了教師,書更是朋友了。因為愛讀書,讀多了就產生了要表達的願望。可我是個不愛說的人,就隻好拿起筆來,把心中的感受塗抹在潔白的紙上,方覺無比暢快!久而久之,就有了很多的文字,看這些文字,如同看著自己的孩子,無論其美醜,都是自己創作的,那種感情是怎樣的愉悅呢?

畢業很多年了,同學們相見,大家在一起談論起來,聽到我還在讀書和寫作,就會驚訝地說:“你還在寫詩呀?!”然後一笑。每當此時,就會覺得自己呆呆的有些不合時宜,甚至在別人眼中也是一道風景。看著大家都忙於掙票子、買車子、搶位子,而自己還在固守心靈的那塊小園地,有時也會拷問自己,可拷問的結果還是要靜靜地走向書案,因為這樣我快樂。我在想,他們所做的一切,不也是因為自己快樂嗎?隻是快樂的形式不同而已。同學有人說我很清高,聽來有些嘲諷,沒有辦法,隻能苦笑,說:“我沒有票子,沒有車子,沒有位子,有什麼清高的?我就是一書蟲。”

書蟲也很好,隻不過在別人看來,有些呆呆的。

(2006年11月18日)

當友情遇到權力

友情,乃人世間真情的一種,自古及今,友情都被人看得極為神聖,當一方背叛了友情或者褻瀆了友情,那麼友情就不複存在了,所以說,友情是雙方共同維係的。

權力,曆來是人們所追逐的,古來多有不愛權力的高人隱士,因為他們不肯讓自己的心靈受委屈,看透了肮髒的政治,就回歸心靈的寓所。然而,在曆史的發展中,權力,是很多人爭奪的對象,因為有了權力,就似乎有了一切。

友情和權力是否可以存於一身呢?我認為很難。當友情遇到了權力,不是友情凋謝了就是友情虛假了,更有甚者,有人以友情為幌子,而贏得權力。

君子和小人,是中國人劃分人品獨特的標準,也是儒家思想在人們頭腦中產生的影響。然而現實社會中,人是多麵的,絕非可以用這兩個標準來衡量的。君子難免會有陰暗的一麵,小人也許會有善良的一念。隻是在我們的生活中,如果一個人本質上接近於君子,那他就是一個好人了,如果一個人本質上接近小人,那他就是一個較為陰暗的人。畢竟,像孔聖人那樣的人太少了,大家都是凡人,自然就有凡心,有凡心就會有俗念,有俗念就會有私欲,有私欲就會有諂媚,有諂媚就會產生小人。

友情,往往產生在普通人中,當一個人一無所有的時候,仍然有人能拉你一把,能看得起你,那這是真正的友情。當一個人有很大的權力,大家都需要仰視的時候,那他就離友情很遠了,一旦當權者覺得自己有了友情,那麼他就離災難不遠了。

權力本身有很多附加的效應,這種附加的效應可以兌換出很多人們想要的利益,比如金錢,比如社會地位。權力總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裏,因此似乎就更可貴,許多人都要去爭。在爭的過程中,總有失敗者和勝利者。勝利者不能不讓我們佩服其手段之高明,這種手段,雖不能稱為藝術或科學,但最起碼可以稱為術。失敗的人如果不是機遇不好,那就是他手段不高明,或不肯違於心。所以中國道家有思想為大智若愚,被許多爭奪權力的人奉為圭臬,確實有其智慧所在。遍翻中國曆史,就是一部權力爭奪史。帝王之家爭奪權力,都可以不要親情而互相殺戮,當親人的血流過之後,嶄新的王位就誕生了,這樣的例子不用我去列舉。單說普通人,那些不相信“王侯將相寧有種”的人,在曆史的舞台上,在爭奪權力的過程中,也上演了一出出的醜劇。

大家都熟悉的例子,齊桓公,春秋時期的一個霸主,在當上了皇帝之後,雖然任用管仲這樣的賢臣,成就了霸業,但也任用了佞臣,使得他死無葬身之地,其淒慘的程度令人可憐。管仲臨危之時,齊桓公問他有否要告誡自己的話語,管仲說:希望他遠離易牙、豎刁(也有稱豎貂或豎刀)這樣的小人。易牙和豎刁等人是桓公的寵臣,桓公到了離開這兩個人都無法生存的地步,所以管仲的話語自然不會起作用。

先讓我們來看看這二人是如何取得權力的。

豎刁,內侍,也就是太監。為了得到權力,為了得到桓公的信任,他以超常的毅力和勇氣,閹割了自己,做了太監,後來成了桓公的“生活秘書”,取得了桓公的信任。試想,在醫學不發達的那個時期,他這樣的舉動是何等驚人,驅使他這樣做的動力是什麼,無非是權力。既然命根都舍了,還在乎什麼?所以無論桓公說什麼,他都言聽計從,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他還推薦了一個廚師易牙,易牙的烹飪技藝極佳。桓公寵愛的侍妾長衛姬生病了,沒有胃口,易牙拿出了看家的本領為她烹飪,長衛姬吃後精神大爽,對易牙的手藝極為誇獎,而易牙也借此和長衛姬搞好關係,借長衛姬的枕邊風來達到目的,再加上豎刁的推薦,就做了桓公的廚師。桓公開玩笑地說:“山珍海味我都吃過了,就差沒有吃過人肉了。”易牙回到家裏,把自己的兒子殺掉,選很嫩的部位烹了一道菜給桓公吃。桓公吃了很高興,就問易牙是什麼肉這麼好吃,易牙說是自己的兒子,既然國君要吃,殺掉自己的兒子也是值得的。桓公因此很重用易牙,認為易牙愛自己勝過愛他的兒子,這是多麼深厚的感情呀!

管仲說:一個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能愛你嗎?一個不愛自己兒子的人能愛你嗎?桓公嘴上認可了,說明他心裏很明白,但是還是重用了二人,以至後來二人將他軟禁在小屋中,直到餓死而無人知曉。死後67天,人們看到小屋門口爬的蛆蟲,才知道桓公死了。

管仲曾經射中桓公的帶鉤,桓公不記前嫌重用他,說明他不至於達到後來那樣的昏聵程度。他之所以重用此二人,應該說是心理的需要。大凡人當了大官,如果身前身後沒有捧的人,那就覺得缺點什麼,和我們今天養寵物的感覺似乎有些相同。況且這兩個寵物又是那樣的溫順,對自己又那麼有情誼,讓他如何能抗拒呢?而易牙和豎刁正是利用桓公的這種心理,然後以極大的代價博得了桓公的信任,最後拿到了屬於自己的權力。大凡這樣的人,因為其先前以極大的代價贏得了權力,所以掌權後他的權力心理勢必畸形,濫用權力在所難免,結果是他們把朝臣殺得所剩無幾,是為小人得勢之一種。

在謀取權力的人中,還有一個人我們不能不提一下。《史記》第六十五卷,《孫子吳起列傳第五》中記載了將軍吳起的事跡,讀後很感慨。吳起是衛國人,好用兵之道。年輕時家裏有千金資財,由於遊曆求官不成而敗盡,遭到了鄉人的嘲笑,吳起就把嘲笑自己的三十多人殺掉了,可見其狠。在和母親訣別的時候說:“我如果做不了卿相就不再回衛國了。”後來得知母親去世的消息都沒有回家奔喪,可見其不孝。所以他的老師曾參和他劃清了關係,鄙視他。在他侍奉魯國國君時,齊國進攻魯國,魯君想讓他掛帥,但吳起的妻子是齊國人,有人懷疑他,吳起就殺了妻子以示決心,可謂不義。後來大敗齊軍,聲名大振。吳起當上大將軍後,與最下等的士兵同穿同吃,睡覺不睡席子,行軍不騎馬乘車,親自背負糧食,為士兵分憂。最令人感動的事是一個士兵生了膿瘡,吳起用嘴為他吸膿汁,被當時奉為愛兵如子的典範。這個故事後來曾經被某網站引用,說明幹部廉政,應該為人民服務的觀點,甚為可笑。這個被吸膿汁士兵的母親,沒有多少文化,但是卻很明事理,得知這件事情後,痛哭流涕,不是感動,而是擔憂,她說:“吳將軍也曾替他父親吸過毒瘡,他的父親在戰鬥中勇往直前,終於死在敵人的手裏。現在他又為我兒子吸膿,我不知道我兒子會死在哪裏。”我不能不深深地佩服這位在《史記》中沒有留下姓名的母親。

這不是友誼,是權術,這種權術會無形地將那位士兵殺死,而站在眾多士兵屍體上微笑的,是愛兵如子的吳起。

當你最真誠的朋友得到了權力,而且權力很大的時候,你們的地位就有了落差,這種落差足以殺死友誼。正常的情況下,你就不要再提友誼了,因為你如果提了,他會認為你有所求而攀附他,無形中友誼就有了水分。如果你過分疏遠他,他又會產生想法:“在大家都唯我是從的時候,怎麼唯獨你這麼孤傲呀?”總之會很難處。

沒有放棄就沒有得到,如果你不想放棄自己的人格,那麼就不要追求權力了。有所失定會有所得,在你失去權力的同時,也可能會收獲真正的友誼。

(2007年5月25日)

對國語素質缺失的一點隱憂

教大學語文時我常常很痛苦,總自認為自己的課講得還不錯,可仍然有一批人在睡覺。還有人幹脆就戴上耳麥,聽周傑倫的歌曲。於是常常反思自己,課是否講得不好,不精彩。

一次和同學探討,得到了一些答案,有同學說:“老師,您別怪我們睡覺,您講的唐詩和宋詞,有時我們幹脆聽不懂。”也難怪,在當前我國的應試教育體製下,國語素質的缺失越來越嚴重了。

教育部非常重視外語,家長在這條指揮棒的指引下,從小就注重孩子的外語而不注重國語。一個三歲的孩子在幼兒園就學習外語,直到博士畢業還要攻讀外語。考研考博考外語無可非議,但也不能一概而論呀!我們國家目前的狀況是,考古代漢語和訓詁學以及書法專業的研究生也必須英語過關,否則你的學識再強也沒有用武之地。那年我到首都師大考書法的博士生,結果因為英語不及格而沒有被錄取,盡管專業課成績很好。還清晰地記得我和首都師大的一位書法教師的對話。我說:“考書法的博士為什麼要把外語及格當做首要條件呢?難道我們要到美國去學書法不成?”老師調侃地說:“你的思想就有問題!你怎麼就不想要到美國去教書法呀?”在佩服這個老師機智的同時我不得不苦笑一下。

在大學裏,常常看到有些學生國語缺失到令人吃驚的地步。一學生在寫介紹自己的文章時說:“我叫××(一個很像日本人的名字,恕我在此把這個名字隱去),但我絕不是個日本人,我是地地道道的黃種人!”本老師批道:“好像日本人不是黑種人!”一學生寫作,誤將“美麗”寫成“美立”,實在令人笑不出來。

在文秘班講書法,即將結課之際,我說大家學習書法要學會集字。所謂集字就是把帖上有的字挑出來,集成一句話、一副聯或一首詩。於是我給大家集了幾副對聯並寫出樣書,讓大家練習。我說大家自己也試著寫寫,比如“天下為公”,這幾個字大家都學過。不想有人問我:“老師,‘公’是哪個字呀?”有人答:“弓箭的‘弓’。”還有人寫成了“天下圍攻”。我說:“孫文的這句話大家不知道嗎?”下麵一致回答:“不知道。”鬱悶!“天下圍攻”,圍攻誰呢?

幾年前,也是文秘生,考大學語文的時候,考一道題“關漢卿的代表作是什麼?”很多同學不知道,有一個同學知道,答案是“《豆鵝冤》”——也許是土豆燉大鵝吃多了!講過宋代王禹偁的《黃州新建小竹樓記》,考試的時候問:“黃州小竹樓的象征意義是什麼?”一學生答:“象征著改革開放!象征著社會主義建設!”絕倒!

一次我做調查:有多少同學看過中國的四大名著?結果是有少數同學讀過原著,大多數的同學看的都是電視劇。不想快餐文化對學生的影響這麼深,真正的書本卻沒有人願意去下工夫讀了。既然說到電視劇,那我們就看看媒體的表現。

時下的媒體亂得很,電視劇的字幕錯字到處都是,不忍卒讀。有些演員的素質也很差,還喜歡演古裝戲,偏偏能把“婢女”讀成“卑女”,能把“嬪妃”讀成“賓妃”。還有一位喜歡演皇帝的國內著名男演員,居然把“玄奘法師”讀成“玄裝法師”。這樣的電視劇能給我們國語營養不良的孩子們帶來怎樣的影響呢?

教《長恨歌》的時候下載名家誦讀,以為某著名男女配音演員誦讀版一定是不錯的,結果一聽,不能用。女配音演員將“雲鬢半偏新睡覺(讀決音)”誤讀為“新睡覺(讀叫音),太搞笑了!而另外一個版本,畫麵做得精美,朗誦者聲音也無可挑剔,可就是把“風吹仙袂飄飄舉”讀成了“風吹仙‘決’飄飄舉”,太沒有文化了!

我是體育迷,常看體育新聞,常看現場直播,我們中央五套主持人的素質我是不敢恭維的,中央五套的主持人是最喜歡誤用成語的,比如說能把成語“明日黃花”改成“昨日黃花”,能把某運動員受歡迎說成“炙手可熱(指權力太大)”,某某賽事辦得美輪美奐(指建築精美)。如果說這些尚可原諒,那麼類似“凱旋而歸”“公諸於世”“染指金牌”這樣的錯誤就不可原諒了。中央五套讓我聽著最不舒服的就是亂簡稱的問題,造成了語言使用環境的混亂。比如“費德勒再次獲得了法網冠軍”,“法網”一詞在中國是有特定含義的,豈可亂用?更可笑的是能把上海網球大師賽簡稱為“上網”,假如再出來個“上網冠軍”就更可笑了。我常常和學生開玩笑,簡稱要合法或恰當,我們總不能把測繪研究所簡稱為“測所”吧?

媒體亂用詞語和我們整體的國語素質下降有關,這點不能不讓我們思考。教育部也認識到了這點,提倡在全國高校中開設大學語文課程,但是終歸是提倡,既然不是明令,那麼對某些理工類或農林類的高校來說,就無法落到實處了。

拯救我們的母語吧!我們都從自己做起!

對麵的燈光

生活中有些事就那麼巧合,有些時候,在暗夜裏就亮著兩盞燈,而且還是麵對麵,仿佛黑夜中相遇的兩個人,靜靜地注視著對方,既陌生又覺得親切。

我書房的燈光幾乎是這個小區最後一個熄滅的,而對麵的燈光幾乎是這個小區第一個點亮的,這其中包含著怎樣的必然我不知道,我們兩家的燈光,仿佛接力一般,好像怕這個夜徹底黑下去一樣,他們的燈光亮起了,我的燈光就熄滅了。

我是習慣於“夜行”的人,在夜裏,我的思維會異常活躍,我會靜靜地沉浸在書中,邊看書邊思索。看書累了,拿起毛筆,在黑白的世界中徜徉,在書法的境界中,體會古人創作的心境。有時還要在電腦前敲擊鍵盤,寫一些心情文字。那鍵盤的敲擊聲,好像這夜裏滴答的時鍾,記載著一顆心的曆程,因此夜就顯得更加靜寂。

幾年來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因而很少能看到晨光,記得有一次和同事早起拍荷花,當時天還黑著,我們就上路了。在路上,我突然看到東方的天際紅得燦然,心裏十分激動,說:“看,那朝霞多美!”包括我妻子在內的人都看了我一眼,沒有任何反應,我才覺得,原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晨光了,那些本已司空見慣的事物,在我的眼中竟然變成了美景。

在暗夜裏獨自耕耘思想已經成了我的一種習慣,我知道這個習慣很不好,但是我改不掉,好像太陽朗照的時候,我的思維就會短路一樣,所以依然固執地在夜裏獨行。我的許多文學作品都是在夜裏寫出來的。

開始的時候並不知道對麵的人家是幹什麼的,也不知道他們是誰,隻是在我熄燈的時候看著他們的燈光亮起來,一個年輕的主婦在廚房裏操持著,不知道在幹什麼。我無意窺探他人的隱私,隻是他們的廚房正對著我家的窗子,也沒有窗簾,所以知道她在廚房裏勞作。直到有一天,在門前的揭示板上看到了一個廣告,賣饅頭,說可以免費送貨。我是不蒸饅頭的人,平時工作忙就買著吃,於是照著揭示板上的電話號碼打了一個,沒想到電話剛放下,門鈴就響了,打開門,是送饅頭的。年輕的少婦說:“以後吃饅頭就打電話,我就在你家的對麵。”後來我就成了她家的固定客戶了,主要是因為方便。

對麵的燈光亮起來的時候,她在做饅頭。

我在想,真的太巧了,我每天在精神的家園裏耕耘,收獲思想的果實,讓內心漸漸地充實起來,所以我的燈光是最後一個熄滅的。而她,在黎明前放棄休息時間,在廚房中耕耘,為生計而操持,她的燈光是第一個亮起來的。在這靜靜的夜裏,我們兩家的燈光就這樣在無聲地接力,我不知道她是否注意到了我家的燈光,但是我卻每天在熄燈前,到窗前看一眼,仿佛成了習慣。如果哪天對麵的燈光沒有亮起來,我倒會生出許多猜想,也會有淡淡的失落。

有燈光就會有希望,我常常這麼想。

在這靜靜的夜裏,我們兩家的燈光就這樣亮著。

(2006年9月27日)

放飛的紙鳶

在秋天的曠野上,和兒子一起放飛紙鳶。

兒子用稚嫩的腳步在曠野上奔跑,想把紙鳶高高地升起來,他在前麵跑,我在後麵配合他,可他無論怎樣努力,紙鳶都沒有飛起來,因為他跑的速度太慢了。經過幾次的努力,都失敗了,他泄氣地坐在地上,看著我,額頭閃爍著亮晶晶的汗珠,說:“爸爸,是不是我的這隻不會飛呀?”“怎麼可能呢,兒子,你的一定也會和其他人的一樣,高高地飛在天空中的!”

“可是那要等到什麼時候呀?”“等到你能跑得快的時候。”

這是某年秋天,兒子小的時候,我們的對話。

後來,兒子漸漸長大了些,可是我卻找不到大塊的時間來陪他把紙鳶高高地放飛在天空,都是他媽媽陪他去放,因為媽媽的技巧不行,紙鳶終沒有飛起來,每次回來兒子都氣氣的,認為媽媽很笨,埋怨媽媽跑得也不快。

終於有一天,兒子高興地回來:“爸爸,爸爸,我的風箏終於飛上天了,是別的小朋友和我一起放飛的,飛得很高很高!”眼中充滿了成就感和自豪感。我也故作驚訝地說:“是嗎?你真棒!”

紙鳶終於飛上了天,兒子也漸漸地長大了。

漸漸長大的兒子漸漸地對紙鳶失去了興趣,每當我和他在街頭看到那些花花綠綠的精美的紙鳶,我很高興,因為它們的做工太精美了。我看著他,可他沒有一點興趣,儼然沒有看見一樣,我驚詫於兒子的漠然。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地問他:“不想買個風箏嗎?”兒子的回答異常地平淡:“沒意思!”“為什麼?”“沒有我它也飛不起來,有什麼意思?”

突然間,我意識到,兒子真的長大了。

從小到大,兒子的題不會做,我和他媽媽都會不厭其煩地給他講,因為我們都是教師,盡管不教中小學,可是他的題還是能講得頭頭是道,因此,在小學階段,兒子的學習成績始終不錯,儼然天上的紙鳶,在自由地飛翔,藍天白雲,快樂無比。

隨著他年齡的增大,我的工作也日漸忙碌,沒有時間管他,他的成績就漸漸下滑了。不是因為他不聰明,而是他無法控製自己,隻要有小朋友來找他,他就會滿世界地飛奔,一出家門,就像出籠的鳥兒一樣,下棋、打牌、玩球,每次回來額頭都是汗水,學習成績漸漸就滑了下去。直到有一天,他的班任老師點名讓我去,他惴惴地說:“爸爸,老師讓你去,要和你談談。”我看著他,沒有言語。

從老師的辦公室出來,我的衣服幾乎被汗水濕透了。已是深秋了,遠處的天上隱隱地飛翔著紙鳶,在秋風的吹拂下,在自由地飛翔。風輕輕地吹來,我分明感覺到了一絲絲的涼意。

回到家裏,我們進行了一次談話,詢問他為什麼成績下滑得那麼快,原因在哪裏,自己究竟怎麼想的,談著談著,他的眼中噙滿了淚水……

妻子再一次回到了小學的教育方式,幫他講題,讓他上補習班,每天下班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幫兒子複習功課,就像一個辛勤的農夫,不知疲憊地勞作,希望春天種下的種子,能盡快地發芽,最終在自己的嗬護下,長成參天大樹。

而我卻不想再幫他講題了,我想對兒子說:“兒子,爸爸想再領著你放一次紙鳶,希望你能明白——不要做高飛的紙鳶,離開了人的牽引,就飛不到雲天。”

(2005年8月12日)

感恩

一位攝影家朋友向我講述他的經曆,在西藏的大昭寺,他偶遇虔誠的朝拜者,他們是經過長途的跋涉,一步一匍匐地朝拜才來到大昭寺的兩個孩子,雖然腦門已經青腫,臉上卻無疲憊之色,他們在為生病的母親祈福。當問到“你們為什麼不賣掉家裏的牛羊,讓生活過得更好”的時候,他們回答:“牛和羊是神的,我們是在替神守護著。”

這件事深深地打動了我,聽後心裏為之一顫。先說這兩個孩子,他們是懷著感恩的心,為生病的母親而祈福的,且不說他們的行動能否達到目的,單單這個過程就讓人很感動了。而後來他們回答的一番話,更是反映出藏民那感恩的心,除了正常的生活需要,他們不會過多地索取。

感恩是一種心情,是一種每個人都應該有的美好情感。中國有句古話“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說的就是感恩的道理,一個人如果連感恩都不會,那他就失去了最起碼的做人準則。

我們要感謝的人太多了,父母、老師、朋友,所有幫助過我們的人,甚至我們的敵人。親朋好友、幫助過我們的人,我們要感謝他們給了我們溫暖,給了我們能夠戰勝任何艱難困苦的動力。我們的敵人也是要感謝的,因為他們教會了我們堅強,教會了我們在逆境中求生存的本領,教會了我們用辯證的眼光看問題。

《史記·淮陰侯列傳》中記載了韓信年少乞食漂母的故事,韓信在水邊釣魚以充饑,碰到漂棉絮的老婦人,老婦人給他飯吃,如是者數日,韓信說:“我一定會報答你的。”老婦人很生氣,說:“大丈夫不能靠自己的本事吃飯,我是可憐你才給你飯吃的。”後來韓信成為大將軍,再後又封侯,他始終無法忘記漂母的恩情,以千金答謝,這就是“一飯千金”的來曆。我想韓信是應該感謝漂母的,不僅僅因為漂母給他充一時之饑的飯,更應該感謝的是漂母的那番慷慨激昂且還有些逆耳的忠言,才造就了後來的淮陰侯。

學會感恩的心態,這種心態能讓我們散發出無窮的人格魅力,也能使我們的心態保持平和。學會感恩,當別人幫助過我們的時候,我們不僅僅要回報這一個人,更要盡己所能,幫助其他的人,回報社會。

感恩是人應有的美德,但也不是無原則的,因為感恩畢竟是個人的事情,在關係到大義的時候,就應有尺度了。《三國演義》第五十回《諸葛亮智算華容,關雲長義釋曹操》中寫的關羽,感曹操知遇之恩,不顧劉備集團的利益,以死相報,以為自己的人頭足以抵消放過曹操的過錯,真是大錯而特錯了。這種感恩品德是值得稱讚的,但這樣的做法是不能苟同的。

以上說了那麼多感恩的事,隻想說明一點,感恩是應有的品質,但也應該有相應的尺度。人隻有戰勝自己膨脹的欲望,才能有感恩的心態。正如人已經從自然中索取了很多,卻不知道稍作回報一樣,必然會得到應有的懲罰。

當我們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去對待生活,快樂也常常不期而至。

(2006年7月2日)

故鄉的春

離開故鄉很多年了,住進這城市的水泥森林也有年頭了,但是我從來沒有把自己當成城裏人,總有一種故鄉的情結,這種情結使得我時時覺得自己是漂泊的遊子。

對於我所在的城市的氣候,我怎麼都無法適應,有人這樣總結過:這裏冬天冷,夏天熱,春秋刮大風,一年刮兩次,一次刮半年。這樣的形容雖有些誇張的成分,但也是很形象了。來到這個城市以後,就再也沒有找到過春天的感覺。總覺得春天到這裏就是最後一站了,它隻是到此歇歇腳,一夜之間就去了,短得讓人不易覺察。這裏的氣候很獨特,剛剛脫掉棉衣,就可以穿短袖衫了。

翻著日曆,覺得春天應該來了,可看看窗外,天空卻在飛舞著雪花,總有時空錯位的感覺。春天,這裏的風很大,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景象:大片的自行車朝一個方向倒下,仿佛戰場上悲壯赴死的士兵,無一幸免。棉衣剛剛脫下,羊毛衫是必不可少的,為了防風,有人還要穿上風衣,用紗巾蒙在臉上,這樣,走在大街上,衣角翻飛,相逢而不識其麵,如同電影中的佐羅大俠,有些悲壯的滑稽。

在這裏,春天和冬天在作最後的決鬥,幾番交鋒,讓人無所適從。剛剛下了一場雪,就開始下雨了,然後還是雪,再後是雨,最後是雨夾雪。等到完全下起雨來,倒讓人覺得涼涼的。這樣反反複複幾個回合,春天才能讓人感到一點點溫暖。在這裏,如果你看到這樣的情景千萬別奇怪,天氣忽然轉暖,有人穿著裙子,而有人卻穿著棉襖,因為春天來得太快了,他們還沒有適應過來,有些出乎意料的感覺。

“五一”勞動節一過,天氣就突然暖了起來,花在一夜之間開放了,仿佛剛剛甩掉棉衣,就馬上穿起了短袖。可這隻是一種錯覺,有經驗的老人總是備著長袖衣服外出,而年輕人卻亮麗得很,突然甩掉了厚重的服裝,其服飾很有些貪婪享受春天的感覺,他們在春風裏的愜意構成了街上流動的風景。可老天爺有時會突然變臉,氣溫驟降,狂風大作,讓你始料不及,最後讓你不得不住進醫院。

而故鄉的春天卻來得溫和得多。

我的故鄉在黑龍江省東部,和俄羅斯接壤。故鄉有一個著名的湖泊叫興凱湖,那裏四季分明,四季的輪回總是那樣自然而有序。

春節剛過,故鄉的春天就來了。太陽如期回歸,冰雪在春風中慢慢地消融,房簷的積雪漸漸融化,瓦楞上滴答出有韻律的節奏,如同時間的腳步,慢慢地由遠及近,讓你覺得那樣地真切。雖然也有春和冬的幾度交鋒,然而卻那麼有規律,氣溫是一點點回升的。人們脫下冬裝,可以換上春天的服裝,慢慢地一層層地往下脫,直到徹底適應春天的脾氣。五月底,山上的達紫香就一片燦然了,讓山披上了彩裝。那種花是北方的報春使者,不豔麗,淡淡的粉,淡淡的香,在春風裏流蕩,撲鼻而來,愜意清爽,走在春風裏,讓人有一種向上生長的感覺。這花絕對不亞於日本的櫻花,它們大氣而友好地搖曳在春風裏,漫山遍野,開放著一種絢爛的心情。種地還不是時候,於是大人孩子都會到山上來,徜徉在花叢中,沐浴在春風裏,心情無比舒暢。以前幾乎每年都會在花開時節,夫妻倆領著孩子,在花叢中合影留念。翻開影集,裏麵有很多這樣的照片,畫麵中花還是那樣的花,可畫麵中的孩子卻一年年長大了。

之後,布穀催春,小溪從山間淙淙流過,那樣明澈。草綠起來以後,山上不再是達紫香單調的色彩,顯得更有韻味。人們在田間勞作,春天在人們辛勤的耕耘中,顯現出無限的生機和希望。

童年,每年春天挖野菜是必不可少的活動。那時,田野中到處是野菜,也到處是孩子們的身影,大人是不會挖野菜的,因為那總會給人不務正業的感覺,於是,這項任務就落在了孩子們的肩上。並非人們喜歡吃野菜,而是生活的艱辛,讓人們在自然中尋求慰藉。蒲公英、薺薺菜、老牛錯、柳蒿芽等種種野菜,都成了人們餐桌上的食品,田野中到處是芬芳的氣息。這些野菜挖回來以後,洗淨就可以蘸醬吃了,絕對安全,因為那時沒有農藥也不用化肥,那才是真正的綠色食品。挖野菜,在童年的記憶中是一個深刻的意象,幾乎成了童年的代名詞,我的童年就是在田野上長大的,一個鄉下的孩子,就如同田野上的一株野菜,沒有豔麗的色彩,不開花,卻有頑強的生命力。

今年勞動節長假,帶著兒子來到了鄉下他外公家,領著他挖野菜,想讓他感受一下鄉下的氣息。回來時,人曬黑了,但是欣慰的是,帶回了一大盆的野菜,我們不辭辛苦地從鄉下把這些野菜背回城裏,如獲至寶。在餐桌上,我吃得很香,兒子卻不吃,問其故,說不好吃,太苦,此時,我也隻能苦笑了。

故鄉的春天,如同山花,開在我的記憶中,我覺得她漸漸地離我遠去了,如今,我這棵萌生在故鄉春天的野草,卻頑強地生長在他鄉的春天裏,不一樣的綠色,卻感覺到體內流動的是同樣的血液。

(2007年5月5日)

荷花之約

最早對荷花產生情結,源於讀周敦頤的《愛蓮說》,學這篇文章的時候自己還很小。因為周的描寫,開始對荷花產生了無限的向往。那時北方很少有種荷花的,便深恨自己生不擇地,無緣一見。

後來家鄉的青年水庫裏種植了荷花,那一池綠油油的荷葉,點綴著各色的花,深以為美,總算一償平生之願。久之,便覺得那偌大的地方竟種了那麼一小片,總顯得小氣,心裏倒產生了一種新的缺憾!一種不見便罷,一見不能舍的感覺油然襲上心頭。

2003年,學校整體搬遷到了大慶,開始了新的生活。初來那些年,總覺得這裏不是家鄉,也沒有故鄉的風景美,沒有歸宿感。等到安定下來,心也漸漸地靜下來,已經三年過去了,2006年,聽一位攝影的同事說大慶有荷花,在黑魚湖,便動了心思,就想一睹為快,也為了拍些鏡頭,誰讓咱也是個小發燒友呢。同事說拍荷早晨的時間最好,於是那天我們早早地起來,坐著車,天還黑著就上路了。途中看到了美麗的日出,日出如火,天邊一片美麗的朝霞,驚詫不已,甚至驚呼起來。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日出了!長期以來,習慣了夜間讀書、寫字、上網的生活方式,等到第二天醒來,太陽自然就升起老高了,打開窗子,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新的一天就這樣開始了。

不巧的是,那天到了目的地,湖裏的荷花都謝了,於是勉強找到一兩朵離岸近的,開得頑強的花,拍了幾張照片,就回來了,心中的遺憾就更強烈了。仿佛一生中早就期待著赴一場約會,一直在心裏頑強地記著日期,可偏偏日期到了,疲憊的自己卻忘記了,等到急急地趕去,早已曲終人散了。

後來到濟南,慕名到大明湖看荷花,也拍了一些。荷塘的規模不小,那荷花站在岸邊伸手可及,拍照也無須長鏡頭。心裏的感覺有點怪怪的,翻看那些照片,總覺得來得太容易了,似乎缺少了些什麼!那荷花養殖得很是漂亮,如同家養的鶴一般,沒有了野性。遊久了,也覺無味,倒是竹林深處的辛稼軒紀念館,引起了我的興趣,讓我覺得此行總算沒有白來。

去年冬天,第一場雪來的時候,我約了先前的那位同事,駕車去拍殘荷。早晨起來,雪花紛紛揚揚,就打電話約,等他聽到要拍殘荷,非常高興,一拍即合,兩人收拾一下裝備就出發了,那雪下得正緊,天也陰著,真有林衝雪夜上梁山的感覺!心想,這次的照片一定會很美,隻要雪一停,就贏了!興奮的感覺持續了一路,可到了一看,那滿地的殘荷,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不知為什麼,那殘荷多半伏在冰麵上,再加上厚厚的雪,幾乎不可見了。這時看看天,那雪也沒有停的意思,怎麼辦,既然來了,就拍吧。攝影是光與影的藝術,沒有光,哪有影呀!沒有影,就是缺憾!我說一定要等到太陽出來,可同事看看天說,還是走吧,估計雪不會馬上就停。於是開車往回返,途中雪越來越大,等到了市裏,車已經很難行走了,兩個人停在一個飯店門口,小酌了兩杯,聊以自慰。結果那雪,下了整整一天,沒想到,入冬的第一場雪就出乎想象地大,拍殘荷的行動宣告失敗!

世間的事就那麼奇妙,很多事是不能計劃的,急著追尋的,偏偏不得見,而未曾料到的,卻能不期而遇。

近來課時不少,每天都忙碌地奔走在教室和家之間。今天下午沒課,回到家裏,問夫人:“下午做什麼?”沒想到她說:“看荷花吧!”“現在已經仲秋,看荷花,花都落了吧!”“那也要看!”看就看,說走就走,兩個人開車直奔黑魚湖。此時腦中閃過李涉的詩:“終日昏昏醉夢間,忽聞春盡強登山。因過竹院逢僧舍,偷得浮生半日閑。”我這不是春盡強登山,而是夏盡強看荷了。到了黑魚湖,許是因為久不來了,竟然找不到荷塘的方位,沒辦法,問路於掃大街的大姐,她爽快地告訴了我們方向,然後還不忘補上一句:“荷花都謝了,有什麼好看的!”想來秋天看荷,如同張岱湖心亭看雪,在他人眼中,我二人也算是癡人一種了!

下車來到了第一個荷塘,滿池衰敗不堪,沒有多少綠色了。雖然有心理準備,可還是出乎意料之外。繞塘一周,夫人就失去了興趣,要上岸了,說一無可觀!我不死心,提著相機向其他的荷塘走去。走著走著,於衰敗之間,突然看到了一片綠綠的蓮葉,再仔細看,看到了一朵白蓮,靜靜地浮在水麵上,那樣美!於是迅速地按動了快門。再往前走,真是別有洞天,竟然出現了大片的蓮花,有粉色的、黃色的、白色的,點綴在蓮葉間,那麼美,美到我眼睛有些暈。說真的,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大片美麗的蓮花。以前在大明湖也見過蓮,但都是零星地點綴在荷葉中間,而眼前這大片的蓮花,真讓我有意外的驚喜。

一通兒狂拍,真高興!這時夫人也發現這片美景,饒有興致地看起來!

看荷的季節已過,看荷的僅我二人,想到夏天這裏的繁華,和現在相比,不免有些淒然。荷花美豔的時候,大家爭相來看,如今衰敗了,就如此冷清了!大家看的到底是什麼呢?我想世間看荷的人有幾種,有人看花,有人看韻,有人看其殘,四季之中,當不同矣,其看荷的心境也會不同!許多人開車來了,坐在車上看著衰敗的荷塘,連下來的欲望都沒有,看看就開走了。還有一夥人,在荷塘邊打撲克,也算到此一遊了!

這場持續幾年的荷花之約,我想還沒有結束。今天我無意看到美豔的荷花,卻看到了平生從未見過的大片蓮花,這不是一種不期而遇的緣分嗎?

看來世間,無論是什麼約定,都不可提前計劃,尤其是心靈之約,隨緣是最好的了!

(2009年9月18日)

黑白春秋

在黑和白的色彩中,度過了很多春秋了,現在想來,倒有些感慨。

黑和白是寂寞的色彩,是單調的色彩,又是最有內涵和思辨色彩的色彩。我深深地陷入黑和白的色彩中不能自拔,在這樣的色彩中,我覺得自己過得豐富而又純粹。

父親是農民中的文人,在農民中是有文化的人。記憶中,每當過年的時候,他都會很忙,給村裏的人寫春聯,後來看來,其實當時他的書法也沒有多高的水平,但是在村裏卻有極高的威望,往往有些人夾著紅紙,到家裏來求父親的“墨寶”,很有些對父親敬仰的意思。每當這時,父親總是研上墨,然後稍稍思索,一揮而就。從那時起,我就對父親產生了崇拜,覺得能用毛筆寫字真是了不得的事。

第一次拿起毛筆,大概是初中一年級的時候,我找來一些廢紙,研上墨,學父親的樣子塗抹了起來。父親看到了,很是奇怪,繼而有些不屑,言語中流露出一些擔心,認為我不可能把書法練下去。鄉下沒有書法老師,自己找來一本大楷字帖,像模像樣地寫了起來,偶爾父親也會指導一兩筆,在今天看來,自己寫的都是野路子。就這樣,我堅持練書法直到上大學。

上大學,一次偶然的機會,參加學校舉辦的書法大賽,入選了,自己很是激動了一陣子,後來在指導教師的指導下,覺得自己連書法的大門都沒有進入,於是就規規矩矩地練起了楷書,一本柳公權的《玄秘塔》,陪伴我度過了四個春秋。

現在我成了大學的一名書法教師,每天都會在自己的書齋中,麵對白紙,一池素墨,臨習古代大書法家的法帖。書齋的名字叫靜廬,我自己取的,在這個靜靜的天地中,和古人對話,從黑白的色彩中走進去,沉迷其中而不知返,覺得自己真的很純粹。書法是藝術,每每心追手摹之時,都會覺得自己的淺薄,看那些法帖,看古來書家的一筆一畫,無不透露出書家的性情,在筆墨春秋中,體會作書先做人的道理。動和靜是相對的,在靜廬中,往往心中就無法平靜,看到古人的線條,想象他當時的創作的心境,於是也就產生了某些衝動。

很是佩服古人,在很早以前,中國就產生了最樸素的唯物觀,“一陰一陽謂之道”。這樣的哲學思想,在今天都閃爍著無限的光芒。我們今天提建設和諧社會,這和諧的背後無不浸透著古代最樸素的哲學思想。細細想來,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陰陽相對的,黑和白就是這樣的,黑和白的搭配是最協調的,也是最富有玄機的。古人發明了圍棋,黑白對壘,相輔相成,把世界所有的玄機都蘊藏在黑白的世界中。書法也是如此,墨是黑的,紙是白的,把墨書寫在紙上,就看出人的智慧,這就是陰陽相對而又相承的道理。在書法美學上有計白當黑的思想,就是說在書法創作的同時,不僅要看到黑的一麵,更要看到白的一麵,留白要像設計黑的線條那樣設計,這樣才有美感。做人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很少有人在風光的時候想到失意,在順利的時候想到逆境,在想到自己的時候又能想到他人。

筆是動的,紙是靜的,在這動靜結合的過程中,美的創造就完成了。但是這其中,動的最激烈的是心,是思想,沒有思想的線條永遠是枯燥乏味的。

書法自古就有固定的稱謂——書法、筆墨,一直延續到今天,可是隨著科技的進步,硬筆產生了,於是就有人宣稱產生了硬筆書法,為了區別,書法不得不在自己的稱謂前麵加上“軟筆”。硬筆書法人人得而為之,不過是寫的技巧的區別罷了,軟筆則不然,因為軟,就不好駕馭,一個人要想駕馭毛筆,必須用自己的心,用自己內在的學識,才能寫出有力度而具變化的線條,這其中包含了多少值得我們玩味的哲理呀!蔡邕在《筆勢》中說:“勢來不可止,勢去不可遏,惟筆軟則奇怪生焉。”筆軟不是技法的問題,是心理的欠缺,是學識的軟骨病,所以其線條也是病態的,正所謂書為心畫。

常常在黑夜中,體會黑白的純粹與魅力,又常常在靜廬中,體會書法的動與靜的結合。書法是寂寞的藝術,真正的書法大家是不張揚的,是能耐住寂寞的,那些在書壇上搖旗鼓噪的,宣稱自己是這個流派、那個風格的“大家”,若幹年後,會有誰認識他呢?所有的藝術上的封號,都是人民給的,不是自己封的。那些浮躁的“書家”,在黑白的領域中,顯得多麼不協調。

心是不係之舟,隻有任其在書海中泛遊,才能找到真正的歸宿。

書齋的窗子,曾經麵對一片曠野,那時覺得很靜,現在對麵建起了學校,每天都能看到來來往往的學子們匆匆的身影,反而覺得更靜了。打開窗子,發覺春天已經來了,聞著這清新的春天的氣息,伴著墨香,就會覺得無比的舒暢。

(2006年4月2日)

鑒寶與看病

這兩天百湖藝術群落搞鑒寶活動,好不熱鬧,鑒寶的人排起了長隊。坐在工作室裏,聽外麵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倒也有趣。

現如今,鑒寶活動在全國可謂方興未艾,如火如荼,電視裏也炒得十分熱鬧。大慶可能是第一次搞這種活動,因此鑒寶的人趨之若鶩,倒也正常。哪裏有個集市大家還要湊湊熱鬧不是,何況這樣文雅的活動。因此,提著香爐、瓷器、書畫前來的人絡繹不絕。就算他爺爺留下來一個尿壺,也要來看看,一來能顯出咱們文雅,二來萬一是官窯的古董,咱不也可以發筆小財嘛。

鑒寶的人排起了長隊,自然就要抽號碼,抽了號碼的人就要耐心地等待,等待叫到自己。一個小姑娘專門負責叫號,走廊裏不時傳出這樣的聲音——某某號某某某——聲音悠長,甚是有板有眼,字正腔圓的,很有藝術的感覺。於是一個個地進,然後再一個個地出來。進去的時候滿懷對專家的虔誠和敬畏之心,手捧寶貝,如履薄冰般,眼睛中閃爍著渴望的光芒。出來的時候表情就各不相同了,眉飛色舞眼冒亮光的是少數,多數的都神情沮喪,失望中摻雜著不甘心。於是在走廊中不知給誰打電話:“什麼破專家,滿嘴胡說!”“他說是假的,是現代仿品,不值錢!我反正是自己玩的,我就留著,看到了我孫子的孫子的手裏值不值錢!”自己坐在屋裏聽著這些話,如同看戲般,不由得倒很高興。這高興倒不是幸災樂禍,而是有點看趙本山小

品的感覺。

細細一想,這鑒寶和看病倒有幾分相似。

相同之處:都要排隊,都要等著唱號,都想找專家,都懷著敬畏之心,出來時表情都不相同。

不同之處:看病的人是為了解除身體的痛苦,而鑒寶的人是為了讓心理滿足。

這些隻是大麵兒上的差別,其本質上的差別就大了。鑒寶的人是希望得到專家的認可,哪怕是專家打眼,把假的說成真的了,那最好了,至少自己會有很多希望,人活著為什麼,不就是為了各種希望嗎?哪怕是虛假的希望!但是一旦專家下結論,說東西是假的,就有些憤然,不僅前番敬畏之心全無,反倒有些惱怒,懷疑他們到底是不是專家,是否不認識我的寶貝呀?人性的弱點暴露無遺。唉,看來世界上沒有人願意聽真話呀!就如同魯迅先生文章中說的“這孩子將來是要死的”一樣。看病的人亦然,從醫生那裏出來,有的笑出聲來,當時就唱起了小曲,因為自己始終懷疑自己得了絕症,可專家說隻是小小的炎症而已,吃點藥就好了。這可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無異於中大獎一般。還有些人始終不相信自己有病,看醫生說得很嚴重,必須住院治療,一下子就沒了精神,病情頓時加重了很多。與鑒寶不同的,看病的人沒有幾個人懷疑怨恨醫生的,哪怕是那醫生“打眼”了,是個庸醫。

看來,世界上最難治療的病就是心病,而心病中最難治的就是貪心。鑒寶的人就是懷著一顆貪心來的,沒有滿足,就怨恨起來。

能懷著平常心對待收藏的人不多,如果有這樣的人,那一定是個中高手!

我的工作室是書畫工作室,在排隊之餘,就有等待鑒定的人到我這裏來,拿出所藏的書畫讓我看看。我先聲稱,我是搞創作的,不是搞鑒定的。他先拿出了一幅範曾先生的人物畫,我隻稍稍看了兩眼,就說是假的,他不信,問為什麼。我說,範先生是國內知名的畫家,畫的價格也高,因此仿的人很多。範先生畫人物不打稿子,下筆直取,先從眼睛開始,他所畫的人物眼睛都很傳神,能體現人物性格。而你的畫,眼睛無神,印章呆板無趣,人物衣服表現的線條孱弱,必假無疑!問這畫怎麼來的,他說一朋友送的,問是什麼樣的朋友,說普通朋友,隻能報以一笑!

還有一位老兄拿了八九件書法作品,還不是仿名家的,因為不是名家的沒有參照係,就很難斷定真假。我感覺就是古董攤上賣的那種地攤貨,看他很鄭重地說是他爺爺留下來的,放在陽台上好多年了,我就說:“那你就鑒定一下吧,也能去你的心疑。”他說:“鑒定一件的費用二百元,這些下來,要一千八九百元,我懷疑……”我說:“那你就鑒定一件吧,如果是真的回來告訴我,也讓我開開眼。”他竟一去未返。

轟轟烈烈的鑒寶活動結束了,後來一打聽,隻發了兩三個證書,每個證書單收兩千元。證書上寫著“……隻代表專家個人的意見……”

專家腰包鼓囊囊地走了,多數人發財夢破滅了。後來我得出一個結論——收藏不如當專家,當病人不如當醫生。專家打眼了可以說專家也是人呀!醫生得病了,可以說,醫生也是人呀!因此,誰都別對誰懷有那麼多敬畏之心,平常心最好!因為,專家、醫生、你還有我,都是吃五穀雜糧長大的。

(2011年2月22日)

教育隨筆三則

原始的教育

若幹年前,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論年齡也就十三四的樣子,每到農忙時節,總會和父母去鋤地。地離家很遠,母親總是把中午飯安排好,讓兩個小些的弟弟在家自己吃,然後和父親帶著我去鋤地。中午是不回家的,午飯就在地裏吃,吃飯的時間隻有半個小時左右,這半個小時是一天的休息時間,是幸福而又短暫的,吃完接著幹活。天氣很熱,太陽當頭,無遮攔地烤著,仿佛要把人烤成紅薯。

地壟是很長的,父母和我三個人,在三條壟上揮汗如雨。他們總是在我的前頭,我在後麵追趕,可是怎麼也趕不上,無論我多努力,總是有一段距離無法縮短。抬頭看看天上的太陽,光極強而刺眼,仿佛在嘲笑我的無能。再向前看看地頭,也看不見,因為地壟是漫過一個山坡的,於是心中就泄了氣,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鋤到地的那頭。母親時不時地回頭看看我,我蔫蔫地跟在他們後頭,速度越來越慢,距離越來越遠。母親在前邊喊:“兒子,快點!”我極不情願地嘟囔著:“快不了,什麼時候能到頭呀!”母親看出了我的心事,就笑笑說:“快了!”說著,就在我的前邊替我鋤了一段,於是我和她的距離就接近了,說話也方便了許多。母親說:“不要管什麼時候能到頭,總有到頭的時候,你站著看是永遠不能到頭的。”我說:“媽,那我該怎麼辦呢?我已經沒有勁兒了,我想躺下。”母親說:“不行!你躺下就再也不想站起來了。你隻管低著頭鏟地,不要向前看,等你再抬頭的時候,地頭已經在眼前了。”我雖然不相信母親的話,還是照著做了,低著頭隻管向前,不再看母親和我有多遠,也不再想地頭的事。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再次抬起頭來,擦著汗水,卻突然發現,地頭果然已經在前邊了,而我和母親的距離也再也沒有被拉遠。

這件事情過去二十多年了,過去的很多事情都模糊起來,唯有這件事情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裏。前不久和母親提起這件我記憶深刻的事,她竟然沒有絲毫的印象,笑著和我說:“有這回事兒嗎?”

那次事兒以後,我學會了忍耐,每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都會低著頭,執著地前行,我知道我不能躺下,躺下就如母親所說,再也站不起來了,隻要向前,總會看到光明的。

沒有讀過多少書的母親,在勞動中教會了我一個終生受用的大道理。她用最原始的方式教育了我,她幫助我一次,讓我拉近了距離,是給我留下前行的希望,之後她不再幫我,告訴了我一個最簡單的辦法,卻解決了一個困擾我的大問題。我常想,最偉大的哲學家往往就是最普通而實際的人。

今天,我算是有知識的人,站在課堂上給學生講道理,給我的兒子講道理,可是我突然發現,我無論闡述得多麼透徹,都不如母親教我的效果好,看來這個道理是十分簡單而又十分深奧的。

祖母的拐杖和父親的巴掌

在我13歲的時候,祖母就過世了。

祖母是一個纏足的小腳老太太,走起道來,總是蹣跚著,隨著年齡的增長,她拄起了拐杖。

祖母是最疼愛我的,家裏的房子小,母親和父親及弟弟睡在南炕,我和祖母睡北炕,一道布簾,把南北隔開。

記憶中,祖母隻打過我一次,而且是用她的拐杖。

7歲那年,我入小學,學習還不錯。記得有一次下大雨,用瓢潑來形容絲毫不為過,早晨起來,看著外麵風雨大作,心裏就猶豫起來。祖母照例幫我挎好書包,然後給我準備了一塊塑料布(家裏貧窮,沒有雨傘和雨衣),把頭包上,在脖子處用一條繩係上,就成了一個雨衣的形狀。穿戴好之後,我就出了門。風太大了,雨下得也狂,我弱小的身影在風雨中吃力地前行著,每挪動一步都要付出極大的艱辛。沒走多遠,身上已經濕透了。在通往學校的鄉間泥濘的路上我猶豫了起來,最後還是選擇了回家。當我推開家門的時候,祖母先是吃了一驚,問:“你怎麼回來了?”我哭著說:“雨太大了,我不想去了!”祖母二話沒說,舉起拐杖向我打來,把我攆出了家門。我跋涉在泥濘的路上,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等我到了學校,已經上課很長時間了。站在教室外麵我猶豫了,因為上課的那位老師向來是很嚴厲而不講情麵的,我在設想著一百種他批評我的語言,最後我還是敲開了門。我站在門口,渾身濕得如同落湯雞一般,我深深地低著頭。老師憐愛地看著我,就說了一句話:“還不錯,自己來的?”我沒有回答老師,就站在教室前號啕起來。

祖母的這次打我,也是唯一的一次打我,也是她最內疚的一次,把我從家裏打到了學校,從此,無論多大的風霜雨雪,逃學就和我無緣了。

再說爸爸的巴掌。爸爸是個性情暴戾的人,很少講道理,他講理的方式就是打,打是他唯一信奉的教育方式。小學的時候做數學作業,不會做,捧著下巴使勁想也想不出來。祖母看著不忍,就讓爸爸給我講,爸爸耐著性子給我講了一遍,然後問我會不會,我說不會,他就揮起了巴掌,說:“你怎麼這麼笨呢!”一巴掌把我從北炕邊打到南炕沿,祖母發火了,在我的哭聲中嚴厲地責怪爸爸,爸爸轉身離去了。

父親這一巴掌是我終生難忘的,盡管我挨的巴掌太多了。這一巴掌,讓我產生了逆反心理,我從此在學習上再也沒有問過父親,我要自己學,而且要學好。

每當遇到難題或困難,我要退縮的時候,祖母的拐杖和父親的巴掌就清晰地呈現在我的眼前,他們打出了我自立的性格,也打出了叛逆的個性。

這樣的教育在今天是不提倡的,但是,於我來說,確是終生難忘的。我時常在想,我們今天教育孩子,是否也缺少一點挫折教育呢?

做寬容的好老師

自己站在講台上的時間也不短了,過去的許多事情多如煙雲一般,淡淡遠去了。學生來了一茬茬,走了一批批,記憶深刻的不過幾個人而已。每當走在他鄉的街頭,偶爾能聽到一聲久違的稱呼——老師,仔細一看,竟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教了人家,隻能說:“你是……”剩下的隻能靠學生自我介紹了。然後恍然大悟,大拍腦門,怪自己的記性太差,然後說教過的學生太多雲雲以自嘲,慚愧的同時也有一絲自豪感。

當老師是個苦差事,說它苦,是從心理感受上說的。我是個極其認真的人,總是想,學生學過我的某些課程,即使不能完全透徹領悟,也能明白一些道理。可有時事與願違,往往欲速則不達,這時就會急躁起來,埋怨學生的質量不如從前,學習態度不認真等等,偶爾還會發火,結果學生更不會接受了,自己的心理也備受煎熬,總覺有誤人子弟之嫌。

隨著年齡的增長,教學經驗的積累,性格逐漸被磨禿了棱角,學會寬容了。我想,我可以寬容朋友的不義,可以寬容親戚的不親,可以寬容妻子的嘮叨,可以寬容兒子的懶惰,為什麼就不能寬容我的學生呢?於是在課堂上我不再發火,效果反而好了起來。

從教以來最深刻的一次記憶是,我在一個理科班的課堂講寫作,十分投入,學生們的眼中也閃爍著光芒。我講興正濃之時,忽然鼾聲大作,掃視四周,沒有發現睡覺之人,正納悶著,忽然從過道的空隙中,看到交叉的一雙手,枕在頭下麵,原來一個同學在最後一排,把四個椅子並在一起,做起了美夢。

我停下了講課,笑著讓前邊的同學把他叫醒。前邊的同學費了很大勁,才把他從夢鄉拉回來。他懵懂地站起來,直接說:“老師,我錯了!”態度似乎極其誠懇。我仍然微笑著:“你沒錯,睡覺有什麼錯呀?老師也要睡覺的!隻是你睡覺的地方選錯了!”看到我這樣的態度,他的臉紅紅的,不斷地重複著說自己錯了。我真誠地勸他回去睡覺,說這裏睡不舒服,千萬別睡出了毛病。可他就是不走,最後我說:“那好吧,你既然不回去睡覺,我給你一個機會,下堂課課前的五分鍾屬於你,你站在這裏演講好嗎?”他爽快地答應了。後來這個同學發表了一個《誰是最可愛的人》的演說,句式和句型都是魏巍的,隻不過把“老師”嵌套進去,說老師是最可愛的人,雖然有些令人啼笑皆非,倒也起到了教育作用。後來他表現還不錯,考試也輕鬆地過關了。

這件事以後,我悟出了一個道理,寬容有時比批評更具有效果,所以,每當再遇到這樣的事,往往采取寬容的態度,自己也不再生氣,學生也能接受。

記得學校有個理念,說沒有教不好的學生,隻有教不好的老師,開始對這個口號我是持反對態度的,現在我覺得它還是有一定道理的。

寬容了學生,學生和老師就建立了一種親切的感情,溝通多了,教學的效果就自然好了。

最後還是套用某女名人的話來總結一下——當老師難,當好老師更難,當一個能寬容學生的好老師更是難上加難。

我正在努力著!

(2006年3月11日)

看鳥人

生物學家警告我們每天都有物種在消亡。

——題記

與李文發教授相識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他是我校一位知名的鳥類專家。老教授精神矍鑠,年近六旬依然十分硬朗,走起路來年輕人都很難追得上。我們的相識源於對興凱湖鳥類的考察活動。

那時我在學校電教中心做副主任,除了完成每年必要的電教片子的編輯製作工作外,還要主抓校內的電視台工作,工資不高,人卻很辛苦,可是那時卻幹得津津有味。搞電視純粹緣於個人愛好,即使辛苦也覺得很充實。

李教授有個課題,是關於興凱湖鳥類保護的,拍李教授,我們最初的想法是做新聞報道,讓大家了解一些鳥類的常識,就帶著攝像機和另外一個同事前往興凱湖考察,誰知這一去,就與生態保護結下了不解之緣。

初春,鳥類回歸的季節,我們來到興凱湖。到興凱湖這已非第一次,每次都是作為遊人去玩的,這次不同,這次肩負著使命,攝像機、照相機帶得很全,目的也十分明確,李教授看鳥,我們拍李教授。第一天我們住在興凱湖農場31隊的招待所裏,說是招待所,屋子裏黑黑的,幾張鐵床極其簡陋,這就是我們下榻之地。很久沒有住這樣的地方,還真有些不習慣,可是看老教授把隨身物品一放,一副到家的樣子,我們也就不好表露出什麼了,況且這已是連隊最豪華的住處了。

到興凱湖的第一天,教授請我們吃魚骨架。相信大家都知道雞骨架,可吃魚骨架我還是第一次。我開玩笑地說:“這麼大的教授這麼摳門兒,隨你出來吃魚骨架,就不能請我們吃魚嗎?”教授並不生氣,反而笑嗬嗬地說:“你們倆小子,吃過魚骨架嗎?吃了以後怕你們就不想吃魚了。”我們都理解,教授的課題費有限,出門向來很節儉,所以也就開玩笑地一說了之。吃啥我向來不講究,能吃飽就行。誰知這魚骨架真叫我開了眼,用大盆上來的,當地的魚骨架是漁民把大魚的肉剔掉以後剩下的,並非我們想象的那樣全是骨頭,而是帶了很多的肉,三個人,幾兩小燒,大吃了一頓,個個頭上冒汗,真是快哉!連隊沒有什麼業餘娛樂生活,天一黑,連亮燈的商店都少,到處一片漆黑。因為第二天要起早,借著酒意,我們倒頭便睡。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李教授就起來了,我們也準備好器材,考察開始了。李教授常用的工具是一個配有800毫米長焦鏡頭的尼康相機,兩個望遠鏡。初春的興凱湖湖麵泛著一層水汽,天還有些涼,我們站在小湖邊上考察,教授用望遠鏡看鳥。不久,遠遠的天際,隱隱地看到了回歸的鳥群,我們把機器調試到最佳狀態,等待這激動人心的鏡頭的到來。

“來了,來了!”教授的聲音有些激動。“是大雁!很多,大概有三十多隻!”他手持望遠鏡仰望著天空。這時,一群鳥排著整齊的方隊如同列隊接受檢閱的士兵一樣朝我們飛來,它們的叫聲似乎很歡快,大概是因為它們終於回到了每年都要棲息的北方家園。教授一邊觀察著,一邊記錄著。這是他的工作,每年鳥類回歸的時候,他都要來到這裏,仿佛等待久別相約的老朋友一樣。他要記錄回歸鳥類的種類、種群以及數量,這是一個極其煩瑣並且需要極大耐心的工作。不久,更多的鳥群飛來了,它們大批地從天際由遠及近地潮水般湧來,已經無法看出隊形了。我生平第一次見到這樣壯觀的場麵,顯得異常興奮,因為無法用數量來形容了,簡直是鳥組成的天空,狀若垂天之雲。它們翅膀扇動空氣發出的響聲都能聽得十分清晰,我們所有的鏡頭都對準了天上的鳥,太漂亮了,以至後來檢看畫麵的時候才發現,我們拍了大量的鳥,竟然忽視了教授。

太陽升起來了,鳥們成批地飛回來了……

吃過早飯,我們雇了一條船,向小湖進發,湖麵很靜,我們穿行在蘆葦蕩中,行了不久,水麵突然開闊起來。“快看,那兒!”順著教授手指的方向,我們看到湖麵上落滿了鳥,它們悠然地在水麵上遊著。“慢點,慢點!”教授輕聲地對開船的師傅說,這時我們全都舉起了手中的機器,拍了起來,隨著船的行進,前方的鳥突然驚起,於是其他的鳥像接到命令一般,成批起飛,一張由鳥組成的“大網”罩在了我們頭上,如同黑壓壓的一片雲。

傍晚,漁民的漁船從西邊歸航了,天邊的雲被落日染得紅紅的,湖麵也閃爍著橘紅的光,船在水中形成了一個流動的剪影,由遠及近,同事用攝像機拍下了這難得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