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一次的失敗
自從武昌起義的消息傳來,灤州秋操中途停止,留在新民府的我們一般傾向革命的同誌們,人人興奮得坐立不安。鄭金聲、王石清、戴錫九、我和馬醫生、李某等,常常在一起聚晤,商談我們應當怎樣對武昌響應,應當怎樣在新民府發動。大家都想著在這方麵軍事沒有動作之前,要盡自己力量,做一番工作。於是在軍隊裏暗中鼓動,有時分頭到各營裏去串門兒,乘機向目兵們宣說革命的道理。有時寫印傳單,向各處散發。一時工作緊張,情形非常活躍。這時我家裏弄來一架油印機,從早到晚印刷傳單,每天將《大漢報》等刊物上所刊載的民軍勝利的消息,各省響應的文電,還有許多鼓吹革命的小文章,都摘錄出來,用油印印好, 每次三四百份,到晚上派人偷偷地到各營去散發,或是由郵局寄到本地各機關去,常常忙得通夜不睡。
不料從那架油印機身上,卻露出一個破綻來。原來那油印機是營中公用的,我派護兵王某取回我家裏,怕被人家看見生疑, 還特意叫他用布把外麵包著。不料走在路上,被範標統碰見。這護兵為人極忠實可靠,隻是遲鈍笨拙得很,一句瞎話也不會編。 範標統問他手裏拿的什麼,他就老實告訴他是油印機。問他拿到哪裏去,他就老實說:“送到馮大人家裏去。”範標統當時倒也沒有在意。及至後來營中檢查信件,發現大批油印傳單,都是本地的郵戳,各兵棚裏也不斷地發現油印的宣傳品,都不知從何而來。範標統慢慢把這事和那天送油印機的事聯想到一起,才恍然大悟。於是暗中對我特別注意起來。但我當時仍是悶在鼓裏,並不知道這些情由。
各省獨立的消息相繼傳來,我們秘密宣傳和聯絡的工作,也一步步加緊。這時清廷已經重複起用了袁世凱。第三鎮和第二十鎮,都接到調開關內的命令,準備攻擊民軍。但將領們卻各打各的主意,觀望不前。這時二十鎮的將領們,大約可以分為三派:一是革命派,主張立刻出動,進攻北京,劉一清、王金銘、施從雲等都是;二是保皇派,主張開赴平漢前線,攻擊民軍,蕭廣傳、潘榘楹、範國璋、徐廷榮等都是;三是中立派,這又可名之為穩健派或滑頭派,主張觀望,將來哪邊勝了,就往哪邊倒,抱定了不吃虧的主義,陳寶龍、周子寅等都是。張紹曾統製被這三派包圍著,進退失據,恰如周公瑾從柴桑口回東吳時的處境一樣。一會兒革命派去見張統製,說:“時勢緊迫了,你得馬上帶領我們去打北京!”張統製說:“對!你們的意思我都明白,我們一定幹,你們先回去。” 革命派走了,一會兒,保皇派又來,說:“ 咱們的骨頭都是皇家的,統製得拿定主意。”張統製隻好說:“我自有辦法,你們不要作急,你們先回去。”保皇派走了,一會兒中立派又進來,說:“事情太大了,請統製不要輕作主張,我們這時千萬不要哼氣, 將來有機會再幹,這是最穩妥的辦法。”“對的,你們的意思很好,你們先回去!”張統製隻好用同樣的口吻來應付。這派走了,那派進來,有時這一派在棚子裏說話,那一派就在外麵守著,等到出來,大家遇在一起,就互相叫罵起來。我罵你是滿清的走狗,你罵我是亂臣賊子,弄到後來往往掏出手槍來拚命。於是張統製又要跑出來勸解,大聲地嚷著說:“你們不要吵,我自然有辦法,快回去! ”一天一天過去,張統製眼看著無法維持。
其時清廷派彭家珍押運五千支槍,五百萬發子彈,出奉天運向漢口前線接濟。彭家珍原是革命黨,就事先電告金銘、從雲。運到灤州,即被張統製派人到車站扣留。金銘、從雲諸同誌因時機急迫,不可錯過,又同去見張統製,切實要求他即刻和吳祿貞、藍天蔚聯絡一致,率隊直搗北京。張統製則以為本鎮高級將領,多半都是保皇派,若是倉促勉強從事,一定得不到好結果。乃想出一個權宜辦法,條陳了十九條政見,要求清廷改革政治,宣布立憲,反對討伐民軍。請清廷立刻答複,態度很是強硬。張統製的意思,以為這樣的辦,可以相當滿足一般守舊將領的要求。而條陳提上去,清廷必不允準,而後發動革命,則舊派將領也就死心塌地,無話可說了。
電報遞到北京,以變生肘腋,清廷震驚之下,不料竟低心下氣,複電將十九條政見一一接受,並立即入太廟宣誓立憲。二十鎮雖因此不曾遵命南下,攻打武昌的計劃,雖也因此遭了挫折, 但張統製預計的第二步也就無法實行,同時被清廷所忌,把他調任長江宣撫使之職,以削其兵柄,原缺由潘榘楹繼任。金銘、從雲等得信息,極為憤懣,曾召集在灤州的同誌張之江、張樹聲、劉驥、龔柏齡、張振揚等七十餘人,在灤州車站的文廟內舉行會議,以為張統製的撤職,是清廷鏟除革命分子的毒辣手段。張統製的去留,關係北方革命之成敗者至深且大。於是一致議決,請張統製切勿受命離去,同時也請清政府收回成命。
這時第三鎮由盧代統製率領,已遵清廷命令向豐台開拔。他們的隊伍經過灤州的時候,金銘、從雲非常憤激,當即奉張統製之命,派隊到車站截阻,向盧代統製嚴詞詰責,要他明白表示態度。盧代統製從車上跳下來,和張統製他們說:“你們不懂我的主意,我是就機起事。我這一去脫離了東三省那個窩子,就好從豐台進攻北京。你們在後麵等著做我的應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