鱷魚甩掉頭上的爛泥,以便能把四周看得更加清楚。猩猩尖叫著求萊森解救自己。它的尖叫一定淒厲哀婉無比。它在哀求,如果萊森馬上來救自己,它一定會做任何萊森吩咐的事。但萊森隻是笑著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鱷魚從泥中浮出身來,緊盯著渾身顫抖的猩猩。萊森後來還向我繪聲繪色地描述當時的情形。鱷魚爬到岸邊,眼中流出了幾行眼淚,猩猩的眼中也流出了眼淚。殘忍的眼淚與恐懼的眼淚。
鱷魚冰冷的閃著死意的眼神徹底摧毀了猩猩的神經,猩猩癱軟在繩套裏,用獨有的哀啼向皮爾發出最後的呼救,它的聲音已經絕望得破裂。鱷魚因而更加充滿信心,這個狡猾而殘忍的家夥,它認為在這場與猩猩的比賽裏自己已拿到了四張A,必勝無疑了。它決定發起攻擊。
鱷魚身體雖然笨重,但真正衝刺起來的速度卻很驚人。它全速向猩猩衝去。皮爾?萊森等的就是這個時刻,他拿起了來福槍,將子彈射入了鱷魚的右眼。鱷魚翻了個身,慘嚎一聲,飛快地鑽回爛泥中。
你看這個皮爾?萊森,他簡直就是個瘋子。第二天,當我和福伯格又去他的營地時,他向我們大肆炫耀,笑得自鳴得意。猩猩可憐兮兮地圍著他獻殷勤,恐怕他再導演一次這樣的恐怖劇。上帝,那個畜牲真的嚇壞了,我敢打賭它夢中都會看見鱷魚閃著死意的眼睛。每次萊森看它一眼,它就顫抖一陣,像嬰兒一樣啼哭。它被鱷魚盯了三個小時,就算是正常的人,也會精神崩潰。
‘你們看,’萊森叫道,‘它再也不敢撒野了!我馴服了它!去!’他衝著猩猩叫喊,‘去把我的酒瓶拿來!’
猩猩去了沒有呢?它當然去了。而且表現得仿佛這個任務生死攸關,一點兒不敢怠慢。萊森放聲大笑,笑聲好像都足以傳到巴黎了。他還說鱷魚的眼睛是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我下周先帶它去新加坡,’萊森說,‘然後沿途演出,最後再去巴黎。每周五千法郎!你們會在報紙上看到我的消息!看到皮爾?萊森教授和他馴養的猩猩!’
斯格瑞伯停了下來,輕輕籲了口氣。一陣疾風吹來,巨大的樹葉劈啪作響。陣風忽然消失無蹤,周圍又恢複之前的沉靜。
“快說,”我興奮地叫道,“告訴我,後來怎麼樣了?”
“四天之後,”斯格瑞伯平靜地繼續說道,“我又一次沿河而下來到萊森的營地外。我叫喊他的名字,卻沒有人回答。我以為他一定是到樹林裏去了,便決定自己先上去休息一會,喝上一杯。那天很悶熱,亞馬遜可絕不是個避暑的好地方。相反,它是個火爐。
你能想象死一樣的沉寂嗎?我有時會有這種預感,正如剛才赤練蛇逃走的那一刻。叢林中應有的蟬聲似乎都已停止。哦!太奇怪了。每當我感覺到沉寂時我總是十分謹慎。我並非膽小,是因為我知道那種我無法感知而別的生物能感知的東西才最危險。
當我走向萊森的房子時,路上就感覺到這種沉寂,好像有一千隻冰冷的虱子在抓著我的身體。我並沒有幻想,在叢林裏生活的人可以靠皮膚觀察聆聽,我的皮膚當時有些顫抖,我的判斷不會錯……它正在告訴我的大腦有些我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我沿著小路,小心翼翼地搜索前進。我不知道會遇見什麼,但我知道我馬上就會發現的。我在頭腦中追隨著那種奇異的感覺,我知道自己馬上就會找到答案。我感到自己的心在劇烈跳動,嘴唇發幹。我想起了萊森對猩猩的暴行,想起他如何把猩猩綁在樹幹上,想起猩猩如何麵對一身泥垢兩眼凶光的鱷魚。我好像看見猩猩又一次被捆在樹上。完了,猩猩出事了。我腦中靈光一閃,好像挨了重重的一擊。
三分鍾後我漸漸平息下來。我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平台前。
你猜我看見了什麼?那個醜陋的猩猩正拖著萊森的來福槍,像人一樣在痛哭。
‘萊森在哪兒?’我叫道,‘他在哪兒?’我為自己的問題瘋狂地笑。我的皮膚,我的直覺已經告訴了我答案。
猩猩走過來,好像能聽懂我的話。我的腿虛弱得像兩根稻草。我並沒有看到事情的經過,但我在夢中卻可重演每一個細節。
沉寂、猩猩的哭泣、皮膚的戰栗告訴了我一切,那就是把太多的事情教給一個畜牲絕不是件好事。‘他在哪裏?’我又喊道,‘告訴我他在哪裏!’猩猩抹著它醜陋鼻子上的眼淚,伸出毛絨絨的手抓住我的手臂,開始拉我向泥岸邊走去。
我感到陣陣惡心,那種氣氛讓我五髒翻湧,我知道發生了什麼。是的,我當時就知道,我的大腦像拚魔方一樣把零枝碎葉的細節拚在一起。我緊緊地抓著來福槍,渾身冷汗直淌。走近泥岸時,我四處搜尋著可以證實自己猜想的證據,緣來它就擺在那兒。在萊森綁過猩猩的樹上,係著兩隻衣袖,衣袖裏還有半隻斷臂,一條粗繩圈環在樹根部,係得很緊——這就是我想要的證據。
事情對我來說再明顯不過了。萊森肯定又喝醉了,醉得十分厲害,他的醉相激起了猩猩的恐怖回憶。一個惡作劇的念頭出現在了這個畜牲簡單的大腦中:讓菜森也嚐一嚐在冰冷的眼神前發抖的滋味。它把萊森綁在自己被綁過的樹上,學著他的樣子拿著槍坐在一邊的平台上,等待著那些冷冷的眼睛注意到萊森的困境。
萊森一定清醒過來,麵對死亡的恐懼他一定大聲呼救過,猩猩也學著他的樣子故意不理不睬。事情太明顯不過了——一定是這樣。
萊森教了猩猩許多,唯獨忘了教它如何裝子彈。當鱷魚發起攻擊時,猩猩拚命扣動扳機,但毫無用處,太不幸了!猩猩隻有坐在那裏像人一樣地哭泣,直到我趕來,可是已經太遲了。”
“那你後來做了什麼?”我問道。
“我什麼也沒有做。”斯格瑞伯輕歎了一口氣,“我知道皮爾?萊森對猩猩的所作所為,模仿本來就是靈長類動物最大的天性——而萊森正是想利用猩猩的這個特長去實現自己的法國夢的。命運?報應?造化……無論管它叫什麼,自然界總是存在這種奇怪的法則,屢試不爽。後來我盯著猩猩,猩猩也盯著我驚恐地後退。他邊退邊哭邊回頭,它回頭望了十幾次,直至消失在了叢林裏。”——這位有點兒胖的生物學家用手指了指黑漆漆的叢林——“那裏有一隻猩猩,頭腦中永遠存留著一場悲劇,無法抹去。”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