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郊,秦家本宅。
一輛黑色的轎車,穩穩地駛進院中的小路,冬日,花草凋敝,院中景致別有一翻蕭索。
車在樓前停下,司機下車打開後坐車門,一條長腿從車裏邁出,秦佑不緊不慢地跨了出來,西裝外邊套著一件挺括的灰呢大衣,更顯得他高大挺拔,凜肅不可冒犯。
剛走到門廊前,助理先生出門迎上前來,湊到他些許,低聲說:“來了不少人,就在裏邊兒。”
說著小心地看一眼秦佑的臉色。
今天是秦佑的生日,不過秦佑本人一向不愛熱鬧,生日宴是老太爺辦的,如今祖孫兩人關係有些微妙,就裏邊的情形,他不知道秦佑待會兒會是什麼樣的反應。
秦佑腳步頓住,但就像屋裏生什麼事完全不值一提似的,眼光看向助理先生,“有收獲嗎?”
助理先生搖一下頭,“還是毫無頭緒,強叔身上也沒有。”
秦佑要找的是一個肩後有狗頭胎記的男人,可是,當年替老爺子私下辦事的人,幾個月來他們用各種手段都查遍了,硬是沒現哪位有這個特征。
秦佑眉頭微蹙,顯然對這個結果很不滿意。助理先生本來想說,老爺子苛待燕歡是真,但不排除還有另一種可能,殺燕歡的真凶未必是老爺子的人。
可看看秦佑的臉色,又想到屋子裏頭還有下馬威等著他們,終究沒把話說出口。
他們走進門,大廳裏賓客濟濟一堂,全是親緣關係不遠的本家親戚。
秦老爺子坐在上座,和跟前坐著的一個年輕人笑眯眯地聊著。
助理先生下意識地看一眼秦佑,這個年輕人是老太爺堂弟家的孫子,在本家三代中算是有野心也有本事的。
老爺子最近跟這位侄孫走得很近,今天還特地把人叫到跟前坐著,當著在場所有親戚的麵讚賞之情毫無遮掩,顯然是要提拔的意思。
在這個祖孫不和初露端倪的節骨眼上,突然把這麼個角色駕到人前,老爺子意在敲打誰,也就不言而喻了。
於是,秦佑走進去的時候,大廳裏靜了一瞬。
但這對秦佑來說,也真算不上什麼場麵,他如常一般寒暄過後在秦老太爺旁邊坐下了,沒失態也不失禮,神色一絲波瀾也沒有。
在場看出些門道的人都緘口不言了,默默看著祖孫兩個打機鋒。
果然,話沒說幾句,秦老爺子拍著侄孫的肩,不無讚賞地對坐在一邊的另一位老人說:“阿峰真是咱們家他們這一輩的翹楚,當年我讓你把他過繼過來,你不肯,是你阻撓了孩子的前程啊……“
歎口氣,又半真半假地問:“這話我今天要是再跟你說一遍,怎麼樣,你答複還跟當年一樣嗎?”
這就是堂而皇之,下秦佑這個唯一繼承人的麵子了。
大廳裏瞬間鴉雀無聲。
隻有被稱讚的這位,神色惶然中透著一份欣喜,保持著得體的微笑,但即使極力抑製,眼睛裏頭還是透出一絲精光。
如若秦佑是個全蒙祖蔭的公子哥,旁人還能生出些看熱鬧的興致,可偏偏,在場長輩晚輩前程生計,多半都看他的臉色。
這些人心裏大都明白秦老爺子心目中的秦佑是不可替代的,即使他真想,如今也沒那麼容易撼動秦佑的位置了。
這應該就是拿旁人做幌子,祖孫兩人不知道為什麼交鋒。
果然,片刻,秦佑悠悠然地放下手中的茶杯,古井無波的眼神瞟一眼旁邊候著的人,“去倒幾杯酒。”
秦老爺子微眯一下眼睛,轉眼間,酒送上來。
秦佑順著那位阿峰的方向略使一個眼色,酒很快被端到阿峰麵前。
秦佑靠著椅背,骨節分明的手指慢悠悠地理了理襯衣暴露在外的潔白袖口,眼皮都沒抬一下。
沉聲開口時,話是對阿峰說的,“老太爺想過繼你,這酒,你肯喝嗎?”
秦佑神色一絲不悅也沒有,但隻要不是個傻子,多少能明白這姿態裏麵的嚼頭。
阿峰肩膀微顫,佯裝鎮定地笑,眼神狀似無意地向秦老爺子瞟過去。
他嘴張了張,剛要開口。
突然聽見一聲低叱,“你敢喝嗎?”
短短一句,秦佑神色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但語氣中的威嚴肅殺之氣令人心驚膽寒。
被他質問的人身子重重一顫,臉上頓時血色盡失。
秦佑手指在扶手上輕巧幾下,目光朝著老爺子瞥去,冷冷地說:“可酒都倒了,不喝可惜。”
秦老太爺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秦佑眼風朝著廳中掃去,他兩個保鏢立刻會意走過來。
兩個大漢,一個按住阿峰的下巴和後腦固定住他的頭,強迫他仰頭張開嘴,一個端起酒杯,毫不猶豫地給他把酒灌了下去。
由始到終,大廳裏二十來號人,沒一個敢吭聲,客廳裏一時針落可聞。
就連秦老爺子也隻是站起來,用拐杖重重地拄了拄地。
生日宴到這,很多人都沒有再吃下去的興致,秦佑從樓裏出來,被幾個保鏢擁簇著,大步流星地朝著車停的方向走過去。
今兒本家親戚幾乎來齊了,有一群小孩在樓前笑鬧。
秦佑眼光掃了一眼,沒再管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