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方圓之外的陰晦洪流即將衝破小鎮氣運之際,黃袍男子倒是出奇閑淡,就像一口波瀾不驚的古井。
當黃袍男子的指尖落在譜牒的末端,落款處的李英俊三字愈發模糊,最後隨著男子的指尖一抹而過徹底了無痕跡。
這份讓無數人間陰物不知耗費了多少光陰,望穿秋水夢寐以求的山水神祇譜牒,就此成為了一張無用廢紙。
隻不過黃袍男子並沒有讓那張名正言順的山水譜牒灰飛煙滅,正如無重一身輕的赤目岩羊所言,他大可以事了拂衣去,但從今往後仍需一位頂梁柱撐起葫蘆鎮的天穹,而對於這位人選黃袍男子心中早就有了定奪。
於是黃袍男子以指尖作筆,於譜牒落款空白處寫下那少年的名字。
當那個名字一筆一劃現出雛形之時,整張山水譜牒劇顫難平,若非黃袍男子竭力扼住其念,早便一飛衝天難尋其蹤。
黃袍男子一手憑空握住山水譜牒,一手負於身後,瀟灑倜儻風流絕倫。
與此同時,葫蘆鎮方圓百裏的凜冽陰氣大行其道,狂風呼嘯疾行,淒楚鬼嚎排山倒海,若非他試下布下障目大陣,鎮子百姓得嚇破肝膽。
他渾然不顧被風吹落的發束,仰天笑道:“葫蘆鎮城隍李英俊叩首,承蒙皇恩得城隍一職,以香火陰德償還無數冤魂之英靈,得免投入六道受百折千劫之難,李英俊此世生為劉家臣,理當死作劉家鬼。”
在天盛大地某座金碧輝煌的宮殿內,袞服男子正坐在龍椅上閉目養神,盡管宮外暴雨灌頂潑頭,絲毫沒有影響他頤養氣神的興致。
忽然有道天雷橫亙天際,將有些昏沉的宮殿映得透徹,在驚雷過後瞬息,袞服男人的眉頭突然深深斂起。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那座城隍廟瓦頂上,黃袍男子意氣風發:“憶當年三國大戰,臣聚九州之鐵難鑄其錯,如今在陛下的眼中,葫蘆鎮固然是微不足道,但於情於理臣都不願再做那重蹈覆轍之錯。”
黃袍男人躬身朝天做楫:“臣願來世再當劉家鬼。”
龍椅之上的袞服男人臉色冷峻,雙手緊握椅把青筋盡現。
城隍廟瓦頂上,黃袍男子緩緩挺直腰板:“陛下請盡管放心,臣此去必將這百裏內心存不軌的邪崇殲滅蕩空,告訴天下人這是陛下的旨意,亦好將這份功祿記在國運之上,臣願道消法散為陛下北上掃蕩六合推波助瀾,隻是臣有一不情之請,願陛下看在臣往日鞠躬盡瘁的份上,準奏批允。”
盡管由始至終黃袍男子都得不到一絲一毫的回應,但他仍對著天穹一字一句畢恭畢敬:“臣去後為保葫蘆鎮四方太平,舉薦一人受望葫蘆鎮城隍一職,葫蘆鎮人士翟一川,時年陰壽十六,家世清白,忠孝節義,乃葫蘆鎮新任城隍之不二人選。”
遠在千裏外的袞服男人臉色鐵青,拳頭緊握指甲深入皮肉,他開口隻道了一字:“準。”
音瞬千裏。
異象突起的山水譜牒瞬間風平浪靜。
黃袍男人手托譜牒跪倒於瓦簷之上:“臣李英俊叩謝隆恩。”
禮後黃袍男人朗聲道:“奉天承運,迎葫蘆鎮新任城隍入閣。”
聲若天雷響徹九霄,綿綿不絕於耳。
苦海河那頭的少年呆若木雞,身上的水幕如煙霧褪去,他終於擺脫了那條深不見底的河川束縛,緩緩拔高升離水麵,周身縈繞著玄妙光輝。
黃袍高冠如出一轍,可比起那個肩頭扛著山嶽的黃袍男子,此刻的少年才是真正的風華正茂。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此時立於城隍廟瓦頂的黃袍男子笑意溫煦,他願意當種樹的那個人。
至此城隍廟內的泥塑金身徹底崩碎,神台之上空空如也,隻餘滿地破碎泥瓷。
懸浮於苦海河麵上的黃袍少年化作一束光,眨眼後便出現在城隍廟門前,滿眼通紅地望著屋頂上的黃袍男子,像是懇請又似乞求。
黃袍男人目光閃爍,微微點頭示意,那張滌故更新的山水譜牒徐徐落在少年的跟前。
少年不肯接過,無言落淚。
已卸去葫蘆鎮城隍一職的黃袍男子恣意灑然,平靜地對少年一楫到底:“往後葫蘆鎮的安寧就有勞你扛在肩上了。”
漆黑如墨的無邊夜幕下,有束奇光衝天而起。
起於大地,光耀天空。
滾滾烏雲一蕩而空,鬼哭狼嚎戛然而止。
月色如水,星空斑駁,葫蘆鎮方圓百裏纖塵不染河清海晏。
黃袍少年跪在城隍廟前,雙目失神嘴裏不斷地念叨著師父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