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空城
【1】
晨光熹微,草坪上灑著水激起一片霧氣,大院門口人來人往,蘇程的車開進了大院裏,照例接過傳達室大爺遞過來的他的信,然後將車開進停車場裏。
一天的工作又開始了。
走回自己的辦公室,拿出幾封信看了看,仍舊是沒用的投稿,幾個已經被人讀爛了的鬼故事,將信甩在一邊,雖然是晴朗的清晨,他卻已經感到有些疲憊。
蘇程從大學畢業,就經人介紹進了家老報社工作,工資還可以,關鍵是穩定,經過兩年的奮鬥,他終於不再是給人家打下手的編輯小弟,他現在隻給自己打下手。他接下來的報紙板塊是“逸聞雜談”,其實就是平時發生的一些奇異古怪的故事,大多還是沾點鬼怪的,這個版麵每隔一天出一版,有連載的故事,也有單獨的小故事。整個板塊負責人是他,記者是他,編輯是他,撰稿人也是他。工作量不大,卻很煩瑣,對於其他三十歲不到的小夥子而言,未免顯得有些單調,但是蘇程已經安安分分地做了一年了。
因為板塊搞得不錯,他今年更有希望接替即將外調的現任主編古辛的職位。
他特別喜歡去鑽研那些奇異故事,在這種端倪中尋找原因,常常能幫助一些人解決一些想不通的問題,但是慢慢的,這樣的故事遇見得多了,一切就變得有些平淡,他看見一個故事的開頭就能想到結尾,之後就再也提不起興趣來研究了。
抱著這樣的心態,他字裏行間似乎都透出一種頹廢慵懶的氣息,以至於近一個月來, 因為他的故事太過平淡無趣的投訴電話信件已經有五六個,加上古辛似乎並不太喜歡他,從他接到通知有可能會接替主編職位以來,便四處找他的麻煩。
“小蘇,老編有請!”同事用調笑的口氣趴在門邊通知他,他歎了一口氣,已經料想到今天一天都不會有好心情了。
古辛的辦公室香煙的味道彌漫,他在眼鏡片後麵半睜著眼睛,將信拍在了桌子上,示意讓蘇程自己看。蘇程拿起來隻看了一眼就知道,又是一封要求改掉“逸聞雜談”的意見信,蘇程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了,抬起頭來問,“怎麼了?”
古辛一見他態度這樣,更加氣憤,“看你的意思,是不想再弄下去了?”
蘇程是不想弄下去了,他已經在想著接替主編位置以後的事情了。曾經這個板塊是他一手弄起來的,他對這個板塊是有一定的感情,但是那隻是曾經,他本來對探索那些古靈精怪的東西非常感興趣,然而當興趣變成了工作,他才知道,原來一切都變了味。
“我不是還在努力的……”
“不是努力的問題!”古辛厲聲打斷他的話,“要創新,看看你最近寫的東西,都老掉牙的故事了,誰愛聽?小蘇,我本來挺看好你的,可是你總是這樣消極怠工,真的不行啊!”他頗有種長輩的語重心長意味,蘇程卻似乎看見了他眼鏡背後那雙眼睛中寫著的兩個字:不甘。他不甘心把職位交給這麼一個年輕人,雖然他表麵上沒說出來。
見蘇程不說話,他走過來,拍了拍蘇程的肩膀,“小夥子,我都是老家夥了,還懂得什麼叫推陳出新呢,按理說你們這些年輕人,腦子應該更活泛的!”
蘇程為難地回道,“主編,不是我不想出新,可是這種故事不都是一樣的……來提供新聞線索的也沒幾個新鮮的!”
古辛微眯著老練精明的雙眼,看著他,“這一看你就年輕了吧,沒有新鮮的你不會自己想?如果都等人家提供線索,那我們報紙一天三十幾個板塊,不都要開天窗了。”
“其實要能提起讀者的興趣也很容易的,隻要有點懸念,新鮮點,又貼近生活,他們都愛看,你寫的關鍵就是不是荒宅就是枯井的,現在都城裏人了,誰見過啊!”古辛最後給了他這樣的建議,就打發他趕緊回去自己編了。
【2】
打開MSN,他將苦水倒給了遠在海濱城市工作的孟冉,她發給他哈哈大笑的表情,笑話他給自己添堵,這就是她不願意在這種單位待的原因,她跑到邊城小鎮賣海鮮去了,她自己當老板,愛哪天開工就哪天開工。
可是蘇程沒她那份決心。
“不然我給你提供個背景,然後你再好好編吧!”
說完她就發給他一個文件,打開一看,是孟冉所在的海濱小鎮。
那是剛開發的一個小鎮,處在兩個二線城市之間,一個尷尬的位置,從荒涼的小漁村,十年內迅速發展,尤其在房地產突飛猛進的幾年裏,那裏居民樓小別墅的數量每年成倍增長,別說,因為是一個天然的海濱小鎮,去買房的人還真多,大多是遠離大海的內地人,帶著對大海的渴望,奔赴那個適合養生的地方。買房的基本是大城市裏的老年人,大家選擇在那裏度過一個夏天,因為配套設施不完善,那裏離市區比較遠,交通又不方便,冬天連供暖都沒有,幾乎所有人都選擇在11月份之前就回到自己的城市去。
所以一到冬天,那裏就好像成了一座空城。
隻能看見林立的居民樓,不見一盞燈光。
蘇程覺得這個是可以來寫一寫的,跟主編說的也比較符合,新鮮,貼近生活,他自己再編點懸念,明天的稿子就有著落了。
打定了主意,他就開始編。
“整個海灘上的一線海景房,都是一樣的六層加個地下室,一片一片的,一直延伸到視線之外,夏天的時候,那裏是很熱鬧的,東南西北的人聚集而來,很多老年人都在那裏度過一段悠閑的夏日,但是冬天一到,便截然不同了。
有的時候會想,在那些空洞洞的房間裏,沒有人,沒有光,沒有一點聲音,遠遠一看,無盡的黑暗,隻有一個一個豎起來的樓房,橫著看就是一排排的棺材……
有時候有人會看見,某個房間突然在半夜閃起了光亮,沒人知道,那裏是不是有什麼在無人的時候,狂歡,跳舞,歡歌。
沒有人了,究竟是什麼在占領著那裏呢?”
他將摘要寫好,發給了主編,主編看了隻懶懶地回了四個字,“可以試試。”
【3】
沒想到第二天主編又叫來蘇程,“效果不錯,大家都覺得挺新鮮的,我看你就寫個係列吧,你幹脆親自去那裏看看,拍些照片,下次給你的版麵大點,怎麼樣?”
蘇程知道這該是值得高興的事情,這算是主編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誇獎他,但是讓他去卻仍舊煩惱,“拍照片?可是我都是編出來的,去了有什麼用啊!”
主編笑笑,“你去就是了,聽說你女朋友小孟也在那裏工作,就當是給你放個假,去休息休息了,拍照片嗎,你隨便拍,拍下來幾張再處理一下,有那些空曠的、詭異的效果就行了!其實啊,你這個主要還是新鮮,正好,現在流行去探秘,我好不容易弄來的經費,你可別辜負了我的苦心啊!”苦心?蘇程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好心。
無奈,蘇程還是踏上了旅程,孟冉倒是很高興,特意關了店來接他,下了火車,就能看見她開心地朝他招手,在海邊生活的她,明顯比他還要黑很多,卻很精神,她邊拿著他的照相機擺弄,邊說,“我就看不慣你那一上班比上墳還沉重的表情,看看你,讓這工作糟踐的,你身上戴的是什麼?佛像?手腕上是什麼?桃核珠子?你兜裏是不是還有辟邪的桃枝啊?你別說你連桃木劍都帶來了,那你可真成半仙了!”
聽著她的嘮叨,他一句話也沒有回,跟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打交道久了,他確實也說不上到底是信不信了,但是身上戴點辟邪的東西,已經成為了習慣。
孟冉給他租的房子,就在海邊,冬日裏的寒風肆虐,海風尤其凜冽,一條路上也見不到一個人,遠遠地就看見孟冉郵件裏說的一排排的居民小樓,門窗都嚴實地關著,一點人氣都沒有,冷清地好似世界末日即將到來一般。
孟冉和蘇程站在樓前,看著水泥的街道上,風一吹過便掀起一陣塵土,“不過你身上戴點東西也對,這地方,夏天都沒住滿過,一個樓也就那麼幾個人,偶爾來度假的來幾天就走了,花了三四十萬買的,就為了度假那麼幾天,真有錢,哎,有些地方長久地不住人,真沒準招來什麼別的東西!”孟冉說。
晚上蘇程才終於體驗到什麼叫空城,他住在小區中間,整個小區一百多棟房子,竟然隻有他一個窗口有燈光,他抽了口煙,煙霧纏繞間,微眯著眼睛,似乎能看見,那些空蕩蕩的房間裏,被月光度上一層冷清的冰霜。
第一天,12個小時的車程,他來到了這裏,海風微微有些鹹,撫在臉上冰刀一樣刺痛,難怪一到冬天,大家都選擇拋棄了這個小鎮。
第一天到來,這裏給蘇程的唯一印象,就是冷得刺骨,沒有暖氣,他隻能在被窩裏抱著筆記本打字,屋裏的溫度跟外麵估計隻差兩攝氏度,他第一次體驗到寒冷的感覺。
孟冉信誓旦旦地說,這裏雖然白天看著挺正常的,但是一到晚上絕對會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發生,比如曾經有人看見明明沒有住一個人的別墅小樓裏,半夜突然會亮起燈來,還有人路過時聽見了奇異的夜半歌聲,但是蘇程還真不怎麼相信,這裏並不是古老的宅院,沒有那麼多年的曆史,隻是一處現代建築而已,雖然是座空城。
然而半夜12點,他一個人窩在厚厚的被子裏,任憑冷氣直接穿透棉被,打在身上,久久不能入睡。
恍然之間,似夢非醒之時,他猛然看見,有那麼一個老人,在房間裏捶著背走來走去,蘇程能看見他穿著白色的背心,一身灰暗,背有點駝,手裏拿著蒲扇,來回踱步。他一驚,猛然打開床頭的燈,眼前又什麼都沒有,窗外一片黑暗,寒風吹得窗子震動,好像某種野獸的哀號。他自嘲地笑了笑,應該是錯覺吧,因為月光特別顯眼,照進來白晃晃的,能將很多影子映射進來,他在睡夢中有些迷糊也是常有的,但是他身上還是感覺冷冷的,同外來的寒冷不同的冷,他起身去洗手間,想著幹脆洗把臉起來寫點字吧,在這樣的心理作用下,保不齊一會兒還會看見什麼。但是他不確定起床是不是一件正確的事情,因為他感覺背後有人,那是一種很糟糕的感覺,雖然他明白,大多是因為先聽了外人對這裏、這個小區、這間房子的描述,所以他才會產生強烈的心理作用,總覺得這間屋子是跟別處不同的,但是明白不代表就能克服,他還是止不住地胡思亂想起來。
首先在洗手間裏,他在心裏不斷默念別人說的那些禁忌,比如洗手時不能看鏡子,不然說不準會看到什麼東西,上廁所時不要抬頭看天花板,還是一樣的原因,蘇程摸了摸手上戴的珠子,感覺心裏踏實了些。
一個晚上都在電腦前度過,雞鳴時分,蘇程用照相機拍下了這一天的憔悴的自己,有點黑眼圈,但還好,照片是正常的!
可是微眯著眼睛看著遠處漸漸臨近的清晨,他又想起那個夢境,那個老人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他的夢中?
【4】
他在這裏的第二天,白天去各處看了看,小區後麵是普通的村落,各家都蓋著樣式差不多的低矮房子,海濱人人都有些黑,尤其依靠打漁、養魚為生的村民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一些。
孟冉跟他一起,訪問了一下這裏的老人,一個滿臉溝壑的老人說,前麵的小區建的位置、朝向,都是有問題的,但是這裏所有的小區都是朝大海的方向建,美其名是海景房,但是一進小區,通常習慣了坐北朝南走向的房屋的我們,就開始迷糊,這時我才明白,原來我以為的南方,其實是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