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淩往前靠了靠,勉強能看見“他”是一個身穿禮服的儒雅少年。“他”擁有一頭金黃色的頭發,就像金子一樣在黑暗中散發光芒。然而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他”的臉始終隱沒於黑暗之中,怎樣也看不清楚。
纖淩又往前靠,可是不管她怎樣往前靠,也看不清楚對方的臉。於是,她便怯怯地問道:“你是誰?”
“他”停下飛舞的雙手,但琴聲依舊回蕩於黑暗之中。“他”抬起頭,臉向纖淩,但纖淩還是看不清楚“他”的臉。“他”站起來,很紳士地向纖淩行禮,然後溫文爾雅地說:“您好,我是彼得洛希卡。”
纖淩突然能看清楚對方的臉,那是一張毫無感情的臉,一張由木頭雕刻而成的臉。“他”是個木偶。
木偶緩緩地走到纖淩身前,伸出用木頭做的手,很有風度地說:“能請您跳支舞嗎?”
無人彈奏的鋼琴依舊演奏出歡快的樂章,纖淩不由自主地接受了木偶的邀請,與對方於黑暗中翩翩起舞。突然,她覺得有東西纏著自己的身體,低頭一看,發現木偶那金絲般的頭發竟然像有生命一樣,把自己的身體緊緊纏住。她很害怕,她想逃,可她剛邁出步子,立刻就掉進萬丈深淵。
“哎呀!”纖淩又掉到床底了,與昨晚不同的是,她被被子纏得緊緊的。她一邊抱怨著自己怎麼老是掉下床,一邊抱著被子爬回床上。
回想起剛才的夢境,她又有點犯糊塗了——琴聲是何時開始出現的呢?是在做夢之前,還是在夢中出現的?
【5】
“王老師,請等一下!”纖淩好不容易才把音樂教師逮住。每個星期隻有周五的下午才有一節音樂課,而且還經常會被其他老師占用,所以要和王老師聊上兩句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找我有事嗎,纖淩同學?”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兩人見麵的次數並不多,但相貌俊朗舉止儒雅的王老師竟然能記得自己的名字,使纖淩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當然了,你的聽覺那麼靈敏,在學校裏也沒幾個了,所以我不會忘記的。而且你跳舞又那麼出色,在這一區也算是個名人。”王老師露出一個友善的笑容,“找我有事嗎?”
“也沒什麼,隻是想問一下,學校裏有鋼琴嗎?”受到老師的稱讚,纖淩的臉色稍微紅潤起來。
“有是有,在功能教學樓的音樂室裏就有一座,但平時很少有人用,不知道有沒有壞掉。怎麼了,你想彈嗎?”
說起音樂室,纖淩的印象挺模糊的,在學校待了快一年,也就去過一兩次,對方不提及,她還想不起那裏有座鋼琴。
“不是,我不會彈……”纖淩欲言又止。
“是想學嗎?”
“也不是……”纖淩吸了口氣,終於下定決心把事情說出來,“我這幾晚半夜都似乎聽見有人彈鋼琴哦。”
“半夜?你肯定嗎?”王老師露出疑惑的表情。
“也不能肯定,宿舍裏的人都說沒聽見,所以我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了。”纖淩說著低下頭來。
“你的聽覺比較靈敏,能聽見別人聽不到的細微聲音也不出奇。可是放學後,功能教學樓就會鎖門,就算不鎖應該也不會有人半夜溜進去吧。”
“這也是……對了,老師你聽過這首曲子嗎?”纖淩隨即哼出從詩韻口中聽來曲子。
王老師聽過後思索了片刻,說:“彼得洛希卡第三樂章,這可是一首可悲的曲子哦。”
“可悲?”纖淩一臉不解,“這首曲子的旋律那麼輕快,怎麼會可悲呢?”
“旋律的確是歡快雀躍,甚至能讓人聯想到狂歡節,但是這首曲子背後卻是一個可悲的故事哦。”
“是怎麼樣的故事啊,告訴我好嗎?”纖淩大膽地挽著王老師的手臂,剛剛發育的胸部肆無忌憚地貼上去,仿佛害怕對方會突然跑掉似的。
王老師看了看手表,馬上就要上下一節課了,所以他隻好長話短說——
這首曲子改編自同名的芭蕾舞劇,故事的主角是一個名叫彼得洛希卡的木偶。它的主人是一個邪惡的魔法師,他賦予它生命,使它像人類一樣擁有感情。
除了彼得洛希卡之外,魔法師還有另外兩個木偶,芭蕾舞女演員和阿拉伯人。他用魔法控製它們,讓它們給觀眾表演謀利。後來,彼得洛希卡愛上了芭蕾舞女演員,但對方所愛的卻是阿拉伯人,於是它便與情敵打起來。
魔法師知道此事後很生氣,他把彼所洛希卡關進箱子裏,但他並沒有解除它身上的魔法,它依然擁有生命——無盡的生命。但無盡的生命卻使它在黑暗而狹窄的箱子裏受到永恒的寂寞所煎熬……
說完故事的大概內容後,王老師又看了看手表:“第三樂章是故事開始時狂歡節那一段,狂歡節之後,主角的悲慘命運就要開始了……哎呀,不說了,我要去上課了。再見!”說著,他就小跑離開,留下纖淩一個人在原地發呆。
【6】
周末的晚上,大多數人都回家了,寢室裏隻剩下纖淩和碧蓮兩人。她們家都離學校比較遠,所以通常隔一個星期才回家一趟。
關燈後,碧蓮又開始講鬼故事了,這次講的是一個關於人皮娃娃的故事——
解放前,有一對五歲大的雙胞胎因為家境貧困,父母忍痛把他們賣給地主,當其兒子的書童。然而地主把他們買回來的目的,並不是讓他們當書童,而是把他們的皮活活剝下來,做成人皮娃娃,當陪葬品葬在其父親的墓穴中。
當時適逢戰亂,地主父親的墓穴很快就被盜墓者挖開了,這對人皮娃娃因此落到古玩商人的手中,幾經易手之後,被一個有收藏癖好的獨居女人買了回家。女人把人皮娃娃帶回家後,家裏就怪事不斷,先是在半夜裏聽見小孩子玩鬧的聲音,繼而發現家裏的東西常常會“失蹤”兩三天,之後又莫名其妙地出現在顯眼的地方。
有一天半夜裏,女人聽見房門外有小孩子說話的聲音,仔細聆聽竟然聽見對方在討論如何把她的陽氣吸光。更可怕的是,當她壯著膽子把房門打開時,那對人皮娃娃就躺在房門前。
“後來呢?”纖淩哆嗦著問道。碧蓮講故事總是講到一半就停下來,非得要別人追問才會講下去,她說:“之後還能怎樣,當然是找法師把那對人皮娃娃處理掉了。”
“那對雙胞胎真可憐啊,活著時沒什麼好日子過,死後還被人做成人皮娃娃……”纖淩說著打了個冷戰,“聽完這個故事,我以後大概也不敢摟著布娃娃睡覺了,我家裏的布娃娃可多著呢!”
碧蓮又故作神秘地笑起來:“嘻嘻嘻,我再給你說個故事,保證能讓你以後也不敢一個人洗頭發。”
恐怖的故事就像辣椒一樣,非常刺激,讓人又愛又恨。雖然纖淩心裏覺得很害怕,但卻又想聽下去。
碧蓮清清喉嚨,開講今晚的第二個故事:“有個女孩擁有一頭讓人羨慕的秀麗長發,但美麗的長發卻給她帶來一個煩惱,就是每次洗頭發時,她總覺得頭發會莫名其妙地變多變長了。這個現象讓她百思不解,後來她把這事告訴一個見過世麵的長輩,長輩叫她對著鏡子洗頭發,當發現頭發有變化時,就透過鏡子看自己的頭頂……”
碧蓮說著,突然神秘地問:“女孩按照長輩所說那樣做,你猜她看見頭頂上有什麼嗎?”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纖淩故作鎮定地回答,但身體卻微微顫抖。
碧蓮發出詭異的笑聲:“嘻嘻嘻,她從鏡子中看見一隻臉色白得像雪,但眼睛卻紅得像血的女鬼倒吊在自己頭頂上,把頭發垂下來,和她的頭發重疊,讓她幫忙洗頭發。”
纖淩被嚇得差點叫出來,碧蓮又說:“人都愛美,鬼魂也一樣,可是它們不能自己洗頭發,所以就隻好趁人洗頭發的時候,倒吊在她們頭頂,讓她們幫忙洗。”
“你別嚇唬我,我以後不敢洗頭發怎麼辦?”纖淩怯怯地罵道。
“誰叫你的頭發那麼漂亮,就像剛才所說的那個女孩一樣。嘻嘻,我看你還是像我這樣剪成短發好了,免得讓那些頭發長長的女鬼占你便宜。”
“你好毒喔,妒忌人家的頭發就編鬼故事嚇唬人家。”纖淩佯作生氣地說。
“你認為這個故事是我胡扯出來的嗎?”
“不是嗎?”纖淩故作肯定地說。
“我們從小學到現在,都認識了六七年了,你有見過我長頭發的樣子嗎?”
“嗯,你的頭發好像一直都是這麼短,呃……”纖淩說著,有種心裏沒底的感覺。
“你說這個故事是真是假,嘻嘻……”碧蓮以勝利者的語氣說。
“這個……”纖淩被徹底打敗了,心裏猶豫著是否該把令人羨慕的飄逸長發剪短。
【7】
深夜,纖淩做了個很可怕的噩夢,夢見一隻臉色白得像雪一樣,但雙眼卻閃爍著血一般紅光的女鬼倒吊在自己頭頂。女鬼的頭發與自己頭發交織在一起,編織成無數辮子,把她緊緊地捆綁起來,吊在半空。
就在纖淩受盡恐懼與絕望煎熬的時候,歡快的樂章響起,一位散發金光的天使從天而降。是他,是木偶王子彼得洛希卡,雖然他的臉很模糊,但纖淩知道一定就是他。
王子揮舞嵌滿寶石的長劍,斬斷女鬼的頭發,但卻沒傷及纖淩一根發絲。從女鬼的束縛中得到解救,纖淩徐徐從半空中落下,她往下張望,王子正張開雙臂迎接她。當她落入王子的懷中時,對方的臉龐突然變得清晰,那是一張帥氣的臉,湛藍色的雙眸猶如清澈見底的湖泊,仿佛能洗滌她心中的恐懼與不安。
纖淩緊緊依偎在王子的懷中,希望能得到一份溫暖,然而對方的胸膛卻是如此的冰冷,使她再次感到害怕。她以顫抖的纖手輕撫對方臉龐,希望能在那裏感受到一絲體溫,可是當她的手剛剛觸及那張俊朗的臉龐時,對方的臉竟然掉下來了。
那不是真正的臉,而是人皮麵具,麵具背後還是那張用木頭雕刻而成的臉,沒有任何感情。纖淩驚恐地掙紮,想逃離王子的懷抱,可是王子的金色發絲突然伸長,緊緊地把她纏住……
“哎呀!”已經連接三晚了,纖淩再次從床上掉下來。但是今晚似乎有點不一樣,是什麼不一樣呢?一時間,她又想不起來。
纖淩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窗外皎潔的月亮,聆聽著歡快的樂章——是鋼琴聲!她猛然跳起來,衝到窗前。沒錯,的確是鋼琴聲,她狠狠地捏了自己一把,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
琴聲很輕,很縹緲,仿佛來自另一個空間,但纖淩卻能肯定它真實存在。她覺得傳出琴聲的地方應該就在校園之內,極可能是功能教學樓的音樂室。她想到那裏弄清楚是誰在彈鋼琴,是人,是鬼,還是木偶?但她又很害怕,怕走進音樂室,看見的是一座鋼琴,和一個木偶——一個擁有生命,但毫無感情的木偶。
纖淩走到碧蓮床前,想推醒她,讓她陪自己去音樂室看看到底是誰在彈鋼琴。可是,推了好幾下對方也沒醒,而且還不耐煩似的翻過身去,蜷縮在牆邊。
好奇心是人類進步的動力,但也是危險的根源。纖淩的好奇心最終還是戰勝了恐懼,她決定獨自行動。主意已定,她便迅速換好衣服,躡手躡腳地走出寢室。其實,她沒必要躡手躡腳,但在寂靜的深夜裏,她又很自然地放輕腳步。然而,不管她的動作如何輕巧,關門時還是發出很響的“吱呀”聲。寢室的門早已鏽跡斑斑了,白天時並不覺得,但在此時,這聲音卻異常尖銳,仿佛是怨靈痛苦的呻吟,讓人渾身冒出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