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進京任教頭

1906年5月的一天,馮國璋回到家裏往炕上一躺,新婚不久的三姨太韓氏,端著煙具盤扭扭搭搭地走來,把煙具盤放在馮國璋的麵前,拿起鑲銀的煙槍,裝好大煙泡,遞給馮國璋。馮國璋沒接煙槍,卻把韓氏摟在懷裏,“心肝兒,寶貝兒”地叫。韓氏撒嬌地說:“老沒正經的,讓人家看見。”

韓氏年方十九歲,生得小巧玲瓏,花容月貌;她不但識文斷字,而且能歌善舞。她是保定府尹的歌伎,一次,馮國璋出席府尹的生日慶宴,韓氏在跳舞時跟馮國璋眉來眼去,府尹投其所好,第二天就把韓氏送到馮國璋府上。韓氏整天把馮國璋哄得團團轉,因而,馮國璋冷落了正妻吳氏和已婚四年、給他生下一個兒子的彭氏。這韓氏自恃才高色豔,一進門就不把吳、彭放在眼裏,常在背後罵她們“土包子”、“鄉巴佬”。

馮國璋抱著韓氏溫存了一番,才讓韓氏點煙。馮國璋自己抽一口,讓韓氏抽一口,兩個人美得吃吃地笑個不停。“老爺,”閻升在外屋喊,“李純大人有事求見。”

韓氏嬌滴滴地說:“真掃興,打鐵不看火候兒!”

馮國璋知道李純連夜來訪必有要事,趕快起來,吩咐韓氏:“快,拿進去。”對門外喊,“請他進來!”

韓氏撅起小嘴說:“別讓我等太久啊。”說著,端著煙具扭搭扭搭走進內屋。

不一會兒,幫辦李純走進來,一進門抱拳說:“大哥,打擾了!”

馮國璋起身讓座:“秀山,坐,坐。”

李純說:“剛剛收到陸軍府一份調令,請大哥過目。”

馮國璋十分詫異,接過調令一看,原來他被委任為正黃旗蒙古副都統兼陸軍貴胄學堂總辦,晉升為中將銜,克日進京供職。馮國璋怔了,一連念了幾遍,然後把調令放在桌上,不知朝廷葫蘆裏賣的什麼藥,是凶是吉。當時做官的無不人人自危,不知哪句話、哪件事得罪誰,引來殺身大禍;更有時是明升暗降,變相解除你的兵權或剝奪你的地盤。

馮國璋沉吟許久,才問:“秀山,你對此事有何見解?”

李純說:“大哥,我思來想去,覺得是好事不是壞事。您想啊,這正黃旗蒙古都統一向是滿族親貴們幹的差事,不是對大哥您信任,怎肯委派咱們漢人?這是其一。其二,這貴胄學堂,專收王公大臣子弟,如果不是信得過您,怎肯讓您去?您沒聽八旗子弟學生說嗎,上頭對大哥挺寵信的。”

馮國璋思索著說:“嗯,有幾分道理。雖然我這個軍學司正使是全國性的,可在那裏隻掛了個空牌兒。這貴胄學堂雖是地方性的,倒是直接通天兒,可以更多地接近上層人物,取信於他們,以便步步升遷。”

李純說:“大哥步步升遷了,我李純怎麼辦?”

馮國璋莞爾一笑:“哎,水漲船高嘛。我還能忘了兄弟你?你如願意在這裏,我保奏你當總辦;你願意跟我去,待我落下腳後再來調你。”

李純高興地說:“多謝大哥的知遇之恩,我李純銜草結環,誓死不忘。大哥打算何日進京?”

馮國璋長歎一聲:“唉,我擔心的並非朝廷,憑我二十年的官場閱曆,對付他們不成問題,我所擔心的是袁宮保啊……”

李純一驚:“怎麼,宮保他……”

馮國璋推心置腹地說:“我隻能對你說,哪兒說哪兒了。我此次調京袁宮保知不知道?他知道後願不願我去?朝廷不先通知他,直接給我發調令這意味著什麼?秀山老弟,恐怕日後我的處境更困難了。你大概聽說過,現在有許多人給朝廷上奏章,說袁宮保‘貪汙自肥’,‘擁兵自重’,滿族親貴像載灃、善耆、鐵良、良弼等人,一向跟慶親王、袁宮保作對,明仗著太後老佛爺寵信他們。最近,老佛爺又派瞿鴻機為軍機大臣,對方的勢力越來越大了。我這一去,弄不好要卷進是非裏,那就難以自拔了。我擔心呐!”

李純佩服得五體投地,說:“哎呀,大哥,您看得太遠了。今後我們還真得提防著點兒。這麼說,京畿是是非之地,不如在這裏待著好啊。”

說歸說,馮國璋一心向上爬,當然不放過進京機會。同時,他對仕途也很有自信。他說:“放心吧,任它風浪起,穩坐釣魚台,我還是要去的。”

李純問:“您想多咱去見袁宮保?”

馮國璋說:“急不如快,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下午,馮國璋乘車來到天津老站,袁世凱派來接他的四輪馬車早等在車站上。他很快來到總督府,袁世凱把他引入內室。

馮國璋一落座,袁世凱用不涼不酸的語氣說:“華甫,祝賀你高升!”

馮國璋的心一哆嗦,心想他這句話是褒是貶,是稱道還是挖苦?馮國璋的一雙眼睛偷偷瞟著袁世凱,極力想從主子臉上找到一點心靈的反映。可要想猜透袁世凱的心,跟想猜透馮國璋一樣難。馮國璋明明願意進京,但卻裝出不情願的樣子,問袁世凱:“恩帥,今天我來向您討教,您看是進京好,還是不去好?”

袁世凱沒有正麵回答,卻遞給馮國璋一份給朝廷的奏折:“華甫,你看這個。”

馮國璋接過奏折,隻見上麵寫道:“……臣自先世受國厚恩,臣本人又得朝廷特達之知,非常之遇,常以有生之日無非圖報之年。即使赴湯蹈火,肝腦塗地,亦不足以為萬一之酬……然而,若重寄常加於臣身,則疑謗將眾於口,使臣因此獲貪權之名,臣心何以自明?幸聖明在上,毋庸過慮及此,臣所最擔心的是,使旁觀者因此啟猜疑之漸,政界以雲非幸……臣區區之愚,竊亦慮此。為大局計,臣兼差八項擬請旨一並開去。籲懇天恩,俯允臣請,不勝感激恐懼屏息待命之至……”

下麵是他請辭的八項兼職。

馮國璋看完奏折,心襲一陣涼意,驚訝地望著袁世凱說:“恩帥,這是為什麼?未免……”

袁世凱苦澀地一笑,不無感慨地說:“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上月我進京參加官製改革會議,會上,以我為首的漢族官員和以鐵良、良弼等為首的滿族少壯貴胄,展開激烈的鬥爭。我提議取消軍機處,改設責任內閣,他們堅決反對。他們提出設陸軍部,統轄全國軍隊,軍權集於中央,限製官吏兼差等等。其實,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衝我來的,是在削減我的權力!華甫啊,你想,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我能讓步嗎?因此,雙方唇槍舌劍,各不相讓。11月6日,西太後拍板定案,到底否認了我的提案。”袁世凱一陣難過,竟至淚眼婆娑。兩個人沉默片刻,袁世凱才接著說:“從形式看,各部尚書滿漢數量相差無幾,實際上滿族親貴掌握實權。鐵良當了陸軍部尚書,掌握中央軍事大權。唉,我袁某誤入仕途,當初如清心寡欲,過田園生活多好啊!”

馮國璋問:“恩帥,這新官製都包括哪些內容?”

袁世凱扳著指頭說:“內閣、軍機處、外務部、吏部、學部如舊。巡警部改為民政部,戶部、財政處改為度支部,太常、光祿、鴻臚三寺並入禮部,兵部、練兵處合並為陸軍部,擬設的海軍部和軍谘府,在未設前也歸陸軍部辦理,刑部改為法部,大理寺改為大理院,工部、商部合並為農工商部,理藩院為理藩部,增設郵傳部。各部均設尚書一人,侍郎一人。”

馮國璋問:“聽說起初西太後是支持恩帥提案的。”

袁世凱吐了口惡氣,說:“壞事都壞在瞿鴻機這小子身上了。這真是個吃裏爬外的東西!”

馮國璋說:“瞿鴻機不是漢人嗎?怎麼胳膊肘往外扭?”

袁世凱罵道:“什麼漢人?奸細!敗類!當政務處把大家討論結果會銜上奏時,軍機大臣兼外務部尚書瞿鴻機單獨叩見了西太後,他放了一把野火說,根據這個官製,老佛爺以後就不必為軍國大事操心了。西太後問是怎麼回事,他說內閣製與軍機處不同,軍機處討論問題前,必須請旨定奪;而內閣製則由會議決議後上奏。西太後是個要權不要命的人,聽後勃然大怒,立即讓瞿鴻機擬旨批駁,才有了上述之舉。”

馮國璋憤然道:“這小子是混賬,可西太後又為什麼聽他的呢?”

袁世凱緊抽了兩口呂宋雪茄,說:“唉,壞事也壞在老朽無能的奕劻身上。雖然他是軍機領班大臣,可實在糊塗得可以。西太後問話,他常回答得驢唇不對馬嘴。可瞿鴻機不但是活字典,而且能投其所好,瞿鴻機因此得寵,奕劻卻被冷落。現在,滿族親貴跟瞿鴻機合起夥來對付我和奕劻,主要的攻擊目標當然是我。”

馮國璋問:“滿漢大臣比例各占多少?”

袁世凱歎道:“還談什麼比例喲!軍機大臣和尚書一共十三人,其中滿族六人,蒙古族二人,漢族隻有五人。華甫你想,按人口計算,他滿蒙相加隻有幾百萬人,而漢族是四萬萬,這個比例不公平啊!而且漢人中尚有瞿鴻機這樣的敗類。你說,我們的前景不是很不妙嗎?”

沉吟了一會兒,馮國璋安慰袁世凱道:“恩帥,我覺得不能光從人數上看。第一,您德高望重,韜略過人,自己人又遍布朝廷上下,他十個鐵良也不是對手;第二,有太後老佛爺撐腰,他們不敢把恩帥怎麼樣。”

袁世凱憂心忡忡地說:“我擔心的也就在老佛爺身上!我這次進京麵聖,見她老人家麵有病色,心力交瘁,看來不會活多久了……”

馮國璋有一種兔死狐悲的悲愴感。他想:無論發生什麼事,我的實根必須紮在袁世凱身上,虛根紮在朝廷身上。因為第一,我馮國璋畢竟是個重義氣的人,我的步步高升都是袁世凱給的,不能沒良心;第二,袁世凱的實力是雄厚的,他兵權在握,親信爪牙遍布四方,又有西太後撐腰;第三,人以群分,物以類聚,漢人總是向著漢人。假如袁世凱這棵大樹真的倒了,我馮國璋這棵寄生樹也難以生存。因此,我對袁世凱要死保!但我的總策略是兩頭誰也不得罪,要在夾縫裏生存,在兩強中發展。想到這裏,馮國璋問:“恩帥,您開去幾個兼差能對付過去嗎?”

袁世凱在地上走來走去,然後站在馮國璋的麵前:“其實,這幾個兼差都是無關痛癢的差事。如督辦政務會改為會議政務處後,規定各部尚書為會議政務大臣,我是地方官,不可能參加這樣的會議,政務大臣一差等於自然取消;練兵處既已歸並陸軍部,這會辦練兵大臣及京旗練兵大臣各差也已名存實亡;還有,新設郵傳部已管理全國郵電路政,我的督辦郵政、山海關內外鐵路、津浦鐵路各差都等於自然撤銷。至於會議商約大臣,早已無事可做了。”袁世凱聲音顫抖著說,“不過,最擔心的是我的北洋六鎮啊!”

馮國璋猛地一驚:“怎麼,這北洋六鎮也得交嗎?”

袁世凱頹然坐在楠木鏤雕太師椅上,半晌才含著眼淚說:“啊,看來不交不行啊!這第1鎮已在鐵良的掌握之中,第3鎮已決定全部開赴奉天,第5鎮現在山東,第6鎮現在北京南苑、海澱守衛宮門,這是非交不可的。隻有第2、第4兩鎮,一個在永平,一個在小站,都是直隸地麵,還可以借故留在我手中。不過,我打算再沉沉,再看看,實在頂不住時再交。”

馮國璋說:“我想太後老佛爺不一定會同意的。”

袁世凱差點兒哭出聲來,說:“唉,就別提這個老太婆了!我袁某哪兒對不起她?戊戌變法不是我她能收拾政敵嗎?我給她貢上壽銀一次就是四千兩,可我在申奏開去八個兼差時,她連句慰留的話都不說,冷冰冰地批了四個字:‘著照所請’。華甫啊,這不是分明信不過我嗎?我不就不是滿人嗎?傷心哪,實在傷心!”袁世凱眼睛濕潤了。

馮國璋心裏也十分難過,但還是安慰袁世凱說:“恩帥,您可千萬要保重福體啊,有您這棵大樹,我們好乘涼;一旦您……我們就全成了沒娘的孩兒了。”

突然,袁世凱歇斯底裏地大笑起來,他狠抽兩口雪茄說:“哈哈,倒?我袁某不是那麼好倒的,拳頭收回來是為了打出去更有力,我袁某以屈求伸是戰略上的需要。”袁世凱換了一種悲天憫人的口吻說,“華甫,我們大概是光緒二十一年相識的吧?”

馮國璋一怔,說:“是的,那是在朝鮮戰場上。”

袁世凱說:“啊,已經十一個年頭了。我第一次見你時,我問你官居何職,你紅著臉說‘我隻是一個小小的代理管帶’。現在,你已經是名滿海內的大將軍嘍。”

馮國璋一聽,立刻明白了袁的用心,他是在說:“你的每次升遷,一切榮華富貴都是我袁某給的,你可不能忘本!”馮國璋信誓旦旦地說:“自從小站練兵起,您就一次次委我重任。我馮國璋能有今天,無一不是恩帥給的。恩帥的知遇之恩我終生難忘,不管天底下發生了什麼事,我追隨恩帥的耿耿忠心永遠不會變!”

袁世凱笑道:“哈哈,你我已是莫逆之交,還提這些幹什麼?華甫,你不是問我,你進不進京嗎?我告訴你,你必須去,一定去!必要時要順著他們,要學會孫猴子鑽進鐵扇公主肚子裏的戰術,到裏邊折騰去。希望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馮國璋說:“恩帥,我都明白了。”

袁世凱忽然想起一件事,說:“哎,華甫,最近洋人送給我一件好東西,你看看……”說著,拉開抽屜,拿出一塊法國懷表遞給馮國璋。馮國璋接過一看,這塊表太精致了!金鏈金殼,遍體漂亮的花紋,裏蓋是琺琅瓷的,上麵有一顆精製的法國女皇頭像。馮國璋“嘖嘖”地愛不釋手。

袁世凱知道馮國璋比較貪財,不時用眼睛瞟著他的臉。袁世凱說:“華甫,要是喜歡,就給你做個紀念吧。”

馮國璋說:“不,不,君子不奪人之所愛。”

袁世凱說:“哎,咱倆誰跟誰呀?你喜歡就是你的。”

馮國璋受寵若驚,屏住氣說:“恭敬不如從命,多謝大人。”

袁世凱說:“華甫,走,咱們吃狗不理包子去。”

馮國璋給陸軍部拍電報告以行程,告別袁世凱去北京報到。火車剛到站,他意外地發現,車站內外戒了嚴,路旁站了許多武裝警察,站台上站著上百人。馮國璋一下車廂,就聽到一陣熱烈的掌聲。頭戴三品頂戴的陸軍部右侍郎良弼笑容可掬地迎上來。

馮國璋趕忙上前拱手道:“良大人,別來無恙啊?”

良弼急忙還禮:“托福托福!在下受鐵良大人之命來迎接馮將軍。”

馮國璋受寵若驚地說:“承蒙尚書大人垂愛,卑職十分惶恐。”

大家寒暄過後,良弼拉著馮國璋的手,上了第一輛方車。其他人按官品大小紛紛坐進方車或大小鞍車。按官階,馮國璋應坐中檔、綠呢幃、藍色拖呢下圍、紫色韁繩的方車。由於鐵良對他格外恩寵,所以,不僅派權勢很重的良弼去車站迎接,而且把自己的後檔、紅色拖呢下圍、朱紅輪轂一品大員方車讓給他坐。方車兩旁開門,頂端有弓背式出簷,簷的四周綴以流蘇,車篷兩旁及後部都有玻璃方窗,棉布襯裏,灰鼠皮綴邊。轅騾的鞍子上鑲有景泰藍圖案。因係一品官車,所以,車前有一個三品翎頂的官員做頂馬。

大小車輛前呼後擁來到陸軍部。到會客廳前,馮國璋一下車,一眼看見尚書鐵良站在台階上迎接。鐵良年近四旬,中等身材,眉清目朗,是滿族親貴中比較有頭腦的少壯貴胄代表人物,是個野心勃勃、權勢很重的後起之秀。光緒二十八年(1902年)十二月,朝廷挑選三千八旗兵丁,交給袁世凱訓練。袁世凱怕八旗兵不聽號令,也為了拉攏鐵良,奏請內閣學士鐵良當京旗練兵翼長;光緒二十九年,在三千八旗兵的基礎上,擴充為北洋第一鎮,鐵良當了第一鎮統製。今年(1906年)朝廷新官製確定,鐵良一躍而擢升為陸軍部尚書,總攬了軍隊大權。馮國璋在保定時,曾與鐵良共事多年,馮國璋知道鐵良腰杆硬,所以對他百般奉迎;而鐵良為了製衡袁世凱,不斷拉攏馮國璋,為了各自的利益,兩人交往很深。這次馮國璋調京,與鐵良有很大關係。

一見鐵良,馮國璋三腳兩步迎上去,欲行軍中大禮:“卑職給大人請安!”鐵良趕忙扶住馮國璋,哈哈大笑道:“馮將軍,你我兄弟何必拘禮,快請進屋一敘!”說著,拉著馮國璋的手進了客廳,分賓主坐下。

馮國璋說:“大人的破格接待,令國璋受寵若驚啊!”

鐵良說:“哪裏哪裏,馮將軍大駕光臨,鐵某理應親到車站迎迓。”

馮國璋說:“大人快別這樣說,那更讓國璋無地自容了。”

鐵良說:“這次將軍調任新職,有何感想?”

馮國璋說:“承蒙大人厚愛,國璋感恩不盡。”

鐵良說:“將軍眾望所歸,理應如此。前不久,我已向軍機處申報,將軍已由二品官晉升為一品官,由少將銜晉升為中將銜。”

馮國璋一聽,激動得熱淚濡濕了眼角,趕忙倒身便拜:“恩公在上,請受卑職一拜!”

鐵良趕忙扶起:“哎哎馮將軍,使不得使不得,快快請起!”

這時,差弁請大人入席。鐵良和馮國璋來到陸軍部餐廳。

大廳裏燈火輝煌,八張大餐桌擺滿美酒佳肴。鐵良拉著馮國璋的手坐了首席。陪坐的有良弼、長麟、李鴻藻、翁同龢等重臣。鐵良首先把馮國璋介紹給大家,人們熱烈鼓掌歡迎。

鐵良說:“今天,敝人十分高興地為馮將軍舉行歡迎宴會。馮將軍戎馬倥傯二十多年,戰功卓著,英武過人。尤其近年來,馮將軍潛心現代軍事教育,為大清聖邦培養了大批軍事人才,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將才!為表彰他的功績,已授予其中將銜。今後,望馮將軍再接再厲,不負朝廷厚望。現在我提議為馮將軍的到來,為今後的精誠合作——幹杯!”

大家熱烈歡呼,鼓掌,然後共同幹了第一杯。這種過分的熱情、異常的恩寵使馮國璋感激涕零。他激動地說:“大人、夫人、小姐,我馮國璋德薄能鮮,承蒙錯愛,實在是萬分惶恐!適才尚書大人讚譽有加,國璋倍覺汗顏。今後,國璋一定竭盡全力,為我大清帝國之繁榮昌盛,為聖上和尚書大人的知遇之恩,竭盡畢生之力。我提議為太後老佛爺和當今皇上的聖明,為尚書大人及諸君的健康長壽——幹杯!”

宴席撤去,場子打開,許多歌伎走來,笙管笛簫,輕歌曼舞,一直演唱到很晚方散。鐵良派人把馮國璋送到一所豪華的王府就寢。馮國璋下了轎,剛要上正殿的台階,早有一個二八女郎,笑盈盈地迎了出來。他以為自己看花眼,正在愣神,那女子款步上前,趕忙施禮:“小女子給大人請安!”說著,伸出白細的雙臂,把馮國璋攙上台階。這女子十分俊美,皮膚白如凝脂,頭發黑如墨染,身似婀娜細柳,雙目顧盼多情,身體的各個部分都像精雕細琢的藝術品。馮國璋早已心弛神迷,神魂出竅了。

馮國璋問:“你是何人?”

那女子說:“小女子何藝花,是奉鐵良大人鈞旨來伺候大人的。將軍請隨我來。”

馮國璋一聽,腳下像踩了棉花,心裏像灌了蜜湯,飄飄然起來。那女子半擁半抱地把馮國璋扶進上堂屋。

上堂屋為帶柱廊的五大間。左麵兩明為客廳,中間兩明為書房,書房一套間為臥室。屋內皆用尺六特製鍍金磚鋪地,室內的桌椅幾凳、頂箱立櫃、書櫥條案等家具,都是珍貴的紅木、楠木或紫檀木。客廳北牆上懸掛著山水中堂,兩側配以名人字畫,條案上擺著古玩玉器、珍珠瑪瑙。大寫字台上放有湖筆、徽墨、宣紙、端硯,書櫥裏放著線裝書。香案上擺著碧桃、臘梅、香椽、佛手等時令花卉,正在開放,滿室飄香。

何藝花牽著馮國璋的手進入臥室,雖然室外寒風凜冽,但室內溫暖如春,燈火通明。馮國璋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欣快感。何藝花雙臂扣著馮國璋的脖子,柔情萬種地問:“老夫子,你要幹什麼,說話還是睡覺?”

馮國璋在何藝花臉上親了一下,疲憊地說:“我累了,想燒一口,提提神。”

何藝花嬌媚地笑說:“抽煙?好,我去拿。”

何藝花從櫥裏端出一個大煙盤,上炕拿了兩個枕頭,兩人臉對臉地躺下,美滋滋地抽起大煙來。

次日過午,馮國璋正跟何藝花調情,差弁送來鐵良一張請柬。馮國璋展開一看,上寫“馮將軍,酉時請到寒舍一敘”。

下午五點鍾,尚書府接馮國璋的綠頂紅拖呢下圍的大轎到了。馮國璋上轎不久就來到尚書府邸。轎子一停,早有蘇拉(滿語:雜役)掀開轎簾,馮國璋一出轎,就見身穿便服的鐵良和眾妻妾笑盈盈地站在台階上。馮國璋趨步上前行禮,鐵良等降階相迎,雙方滿麵春風,猶如家人一般。鐵良給妻妾們介紹:“這是我們的華甫兄。”給孩子們介紹:“這是你們的四伯父。”馮國璋感到十分親切,雙方的芥蒂、戒心和隔膜一下子消除了許多,感情增加了許多。馮國璋被請到內室,妻妾子女留在外邊,隻有鐵良最寵信的五姨太陪伴。房間小巧別致,各種陳設布置都是西洋風格。鐵良和馮國璋坐在一張皮麵大沙發上,鐵良的寵妾坐在他們對麵的一張單人沙發上。侍女送上咖啡茶、香檳糖。他們談著天氣、家庭、妻妾、子嗣,各地風光和風土人情。也談了小站、保定練兵、學生素質及貴胄學堂的發展設想。海闊天空,漫無邊際,無拘無束,不時發出會心的笑聲。

鐵良說:“華甫兄跟袁宮保相交有年了吧?”

寵妾知趣地走出去。馮國璋對鐵良的良苦用心,早已一清二楚。對他兜了一個大圈子,最後落實到袁世凱身上也早有思想準備。同時,他也知道,何藝花是鐵良派來專門監視他的。他想:既然提到與袁世凱的關係,回避是不行的,那將更使他們產生疑忌。

馮國璋說:“從認識到現在,已有十餘年了。不過正式交往是從小站練兵開始。後來,他在天津,我們在保定,接觸得比較少了。”

鐵良說:“華甫兄對宮保印象如何?”

馮國璋說:“頗佳。”

鐵良說:“噢?”

馮國璋說:“可以說我的每次升遷、每個進步都有宮保的因素。此人比較豁達、開朗、幹練。不過他有時急功近利,想多做一些事情,事事又比較認真,難免得罪一些人。”

鐵良雖心中不悅,但覺得馮國璋還算說實話。他問:“聽說他把天津總督府搞成第二個朝廷,專門培植個人勢力,華甫兄,對此你有何看法?”

馮國璋想:這一軍將得厲害!我必須把它將回去。他說:“有。持這種看法的,怕不在少數。”

鐵良頗有興味地說:“噢,你也聽說了?”

馮國璋說:“我看僅是揣測而已。大人想啊,天津地處京畿近地,在朝廷眼皮底下,如果宮保真想搞出點名堂來,他能這樣鋒芒畢露嗎?能給那麼多反對派留下口實嗎?曾子雲:‘讒言三至,慈母不親。’宮保轟轟烈烈為朝廷做了那麼多事,能不引起一些人妒忌嗎?”

鐵良勉強點點頭:“嗯。那麼他在軍中安置長生祿位牌,讓官兵早晚祝告,還問什麼吃誰的飯,替誰賣力,這總是真的吧?”

馮國璋心裏一驚:鐵良這是一箭雙雕啊!但馮國璋城府很深,馬上鎮定下來,說:“是有其事。說來這與卑職還有關係呢。我曾在學兵營設過太後老佛爺、皇上和袁宮保的長生祿位牌。後來,袁宮保認為不妥,把自己的撤掉,隻留了老佛爺和皇上的,每天早晚祝告。《勸兵歌》上不是寫著‘為子當盡孝,為臣應盡忠,朝廷出力借國債,不惜重餉來養兵’嗎,說到官長向士兵問話,那是各營自發搞的,後來也被袁宮保製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