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1 / 3)

剛進臘月,一場薄雪覆蓋金陵。

南城一隅,青磚灰瓦、貴重之地雪霧中更顯威嚴。偌大的齊府如今更多為人知的是金陵按察使府,曾經老翰林帝師的榮耀終究在兒孫們更為耀眼的光芒下漸漸淡去了顏色;府衙撥出的銀兩將府中各處增添修葺,為天佑夫婦單另出廳院,連帶重新斟酌府中各處牌匾,莊重之上舊貌換新顏。

竣工那日老太太親自命人摘下“翰林”的燈籠,從此,齊家第三代效命社稷,穩駐江南。

東院的輝煌並未壓著西院落寞,江南穀米一案數額之巨、牽涉重大,震驚朝堂,齊天睿以身家性命深入虎穴,功不可沒;一介商賈之人的膽識與魄力也著實令人讚歎。定案後禦史方簡博曾親筆上書為朝廷舉薦,要戶部破格啟用。原本一條仕途通坦,卻怎奈齊天睿以身體抱恙為由相拒,不肯入仕為官,隻精心自己的買賣。

幾年後裕安詳票號壓過山西西幫,越居江南第一大錢莊;九州行因著太後親賜的《金橋圖》做鎮店之寶,又有“玉蟬子”萬繼重現江湖掌舵,名震四方;江南富庶,賜下的米行生意亦越做越大,賺錢之餘每逢災情廣開粥場賑濟,富甲一方的齊掌櫃在自己的天地裏,逍遙自在。

外人眼中的光耀終究屬於男人,關起門來,女人們的日子還是這四方院落的天地。

此刻躺在謹仁堂外間的暖炕上,已是敲了三更,莞初依舊睡不著,一麵留心著暖簾後頭婆婆睡夢中的氣息,一麵聽著窗外簌簌的風聲。

從草原回來已是近兩年,彼時她殘命難存,很多事都是後來才從嫂嫂蘭洙口中得知。當初齊天睿為她的病四處奔波落下腿疾又一時急火攻心雙目失明,閔夫人得著信兒也跟著病了一場。後來兩人遠走草原,隻為救命,說實話,莞初並未多牽掛那千裏之外思兒的婆母。

雖說也曾修書回家報平安,可齊天睿自始至終未曾說出莞初的病,還密囑三叔齊允年為此守口如瓶,信上隻說為公事在外忙碌。待到除夕夜兩人忽地回府,闔家歡喜,隻是閔夫人欣喜之餘,看著莞初,那盼兒心切時發誓再不計較的怨恨又冒了頭。

而後齊天睿在外忙生意,莞初每日堂前盡孝。自得知曾經的淵源,再不敢奢望婆婆能給她好臉,更因這兩年為自己的病體而讓他母子分離心生愧疚,更加盡心。即便如此,閔夫人依然舊恨難消、看著她心裏就別扭,更怨兒子的怪癖非但不曾折磨到她,反倒養得珠圓玉潤,如今疼媳婦疼得緊,人前背後再不避諱。這便每日尋事,莞初雖少做計較,可隔三差五總會鬧到齊天睿麵前。

原本兒子回來還能耐著性子與娘好生相勸,怎奈不足兩月就惹得他實在心煩,更心疼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嬌妻日日不得安生。一日怒,齊天睿直言要另立府宅,不待閔夫人哭鬧,甩開要攔著他的莞初就大步往福鶴堂回明了老太太。

這一來,事情鬧大。閔夫人心裏原是怕的,一來是知道闔府上下都喜歡這丫頭,怕老太太責怪她為老不尊、與兒女為難;二來更是怕兒子真的離她而去。畢竟如今的齊府已改作按察使府,這就是說天悅已然開府建宅,作為堂兄弟,齊天睿實在沒有必要再留在此處,分家另過合情合理。

不料這一次驚動了老太太,老人家卻並未就婆媳紛爭發怒,而是在天佑天睿兩位嫡孫的攙扶下親自來到西院謹仁堂。

婆母親臨,幾十年來從未有過,閔夫人嚇得就要下跪,被老人雙手攙扶拉到身邊。屏退兒孫及左右,握著她的手老人老淚縱橫,說起幾十年前齊家做下的那樁不義之事,一不該不聞不問,不曾進言力保何太醫;二不該毀約在先,丟下那可憐的何家女孩兒不聞不問,千裏逃難。如今這小女兒又來到齊家,並非是兒子允康有多少舊情難忘,實在算是為齊家是還舊債,求閔夫人能為齊家積下這份德報。

說來也怪,幾十年堵在心口的一口氣被老太太懇求的一番話疏散開來,原本閔夫人與齊允康早就心灰意冷,賭氣賭的是他,也是整個齊家,如今這齊家一低頭,雖說並不能解去她曾經夫妻冷漠的苦楚,卻到底給足了麵子,也給了台階下。自己再不把握,就是真的不識好歹了。閔夫人這便哭著與婆母訴說自己幾十年的苦,老太太也陪著落淚一一應下,最後她哭順了終是點頭答應要好生看待兒媳。

至此算是圓滿,可候在門外的齊天睿卻主意已定,定要離府另過。彼時老太太握著莞初的手說舍不得,大哥天佑也趕忙搭話,十分挽留。可齊天睿依舊眉頭緊鎖,不肯鬆口,直到他的丫頭起身到他身邊,袖子底下掐得他生疼,沒辦法,隻好勉強應下。

折騰這一場,夜裏閔夫人睡下也不得安生,想起妹妹錢夫人家破人亡,臨終時依舊瘋魔一般喊著要報仇,嚇得閔夫人魂飛魄散。一直覺得妹妹比自己活得明白、滋潤,如今想來自己才是那福壽雙全的人,她可不想為了一樁幾十年前的舊事氣走了兒子。更況那女人早早就惡疾離世,留下這麼如花似玉的女兒來伺候她和兒子有何不好?

想起莞初,又想起外甥女兒文怡,心腸也真真歹毒,做了官婢還不老實,早早爬了主家的床,卻不料逢了個更加凶悍的當家主母,連個姨娘的名分也不給,就當個通房丫頭轄製,走不得,留不得,自己險些把自己作死。與她相比,這莞初丫頭乖乖巧巧的,從不敢頂嘴,還常在兒子麵前為她周旋,也算是個賢良的媳婦了。

自己勸自己想通了心意,閔夫人這覺才算睡安穩。

從此,雖說還不常見婆母的笑容,可莞初的日子好過了許多。不久後嫂嫂蘭洙終於又得孕,大喜之下一家人精心供了起來。當家沒了人手,莞初便被大伯母阮夫人叫到了東院幫忙。

偌大的府邸本就事多,天佑這一提拔,莫說那官中正經的場麵,單是四處親戚撲來的熱絡,來往迎送已是讓人焦頭爛額。莞初起先也手忙腳亂,卻不妨有個十分懂得經營的相公,夜裏鴛鴦帳下抱在懷中,借著她的煩難,他會即刻落井下石、變著花樣地玩那閨中之事。每每此時總讓莞初有賣身的羞恥念頭,可許他肆意瘋狂之後,就能給她出個最最圓滿的主意,這便也依了。

府裏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老太太誇,阮夫人也誇,閔夫人的臉上光耀,也常往東院去說話。

年初的時候,在齊天睿的盡力撮合下,齊府屈尊把大姑娘秀筠嫁給了裕安詳總號的協理,一個極聰明又十分穩重的男人,原也是讀書人家子弟,後因家道敗落被齊天睿提攜,如今早已是家財萬貫。秀筠嫁過去後,小夫妻日子過得殷實圓滿。

三弟天悅一直偷偷在與樂園上戲,早已名聲在外,可因著與二哥有約在先,老太太在世時他不可掛牌,因此上還在讀書應功名,可終究沒能中舉。於此事,齊家也不再強求,齊天睿正好借機將他接下,說做生意的幫手。許是小兒子天旭讀書十分上進讓齊家又有了新的指望,也許是看著齊天睿在江南的氣勢果然不一般,老學究的齊允壽竟是開了竅,點頭應允讓次子天悅進入商賈。

一樁樁,一件件,齊家的日子謹慎又昌盛,仿佛一切都妥當,可看著黑漆漆的夜,莞初的心裏不知怎的總覺得哪裏空落落的……

婆婆這幾日感了風寒,又下雪,為著來去不便照應,正巧齊天睿也不在,莞初就住在了謹仁堂外頭的暖炕上。此刻,心裏想著那去了蘇州的人,相思難熬,左右不得解,終究迷迷糊糊地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