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任務

兩年了,李建華還是習慣不了。每次執行那種特殊任務回來,他都特別鬱悶,簡直沒辦法與妻子郭梅親近。而郭梅呢,偏又是個喜好魚水之歡的女人。因此,每次執行特殊任務回家,李建華就特害怕郭梅的親近。

周五晚上,李建華又一次參加了單位安排的特殊任務。回到家,已是十一點過。那時,郭梅早洗好澡,等候在客廳了。李建華一進屋,就聞到了郭梅身上散發出的那種淡淡的勾魂的香水味兒。那香水,曾經是李建華最渴望、最喜歡的。每次聞到,他的心都會狂跳。因為那香水是郭梅傳遞給他今晚有戲的信息。如是以往,李建華早就猴急地淋浴去了。可是此刻,心情極度鬱悶的他,絲毫沒有情緒。那十幾個被他拉出市區的殘疾人,如一幅刻入他大腦裏的版畫,怎麼也揮之不去。

還曉得回來?郭梅看李建華的眼神裏,透著不滿與幽怨。李建華聲音沙啞地說,不是跟你說了單位有事嗎?這可是周末啊?郭梅抱怨道。

李建華沒理郭梅,倒了滿滿一杯水,一飲而盡。

是不是又來了領導,三陪去了?郭梅譏諷道。李建華抬手揩幹嘴邊的水痕。郭梅說,咋就那麼巧,偏偏是周末有事?李建華說,你別煩人好不好。郭梅眼睛一瞪說,你還得臉了是不?李建華意識到自己無意中惹怒了妻子,趕緊討好說,你別誤會。我指的是單位上的事。不是說你。郭梅點著李建華腦門說,我可警告你,路邊的野花——李建華說,嘿嘿,不要采。郭梅說,這年頭花花草草多了,保不準就會看花眼的。李建華說,你這朵花就夠我看一輩子的了。郭梅說,洗澡去吧。遵命。李建華原本是想給郭梅行個軍禮,以博她歡心的。可是身體站直後,手卻沒抬起來。在那一瞬,那些殘疾人的影像,倏地冒了出來。郭梅見他神情發呆,問,怎麼了?李建華說,有點不舒服。郭梅說,我可告訴你,不要找借口,今晚上你要是再不努力,以後就是跪著求也沒用。李建華趕緊強裝歡顏地說,一定努力。包夫人滿意。

澡還沒洗完,郭梅就在臥室裏催了。李建華嘴裏應著來了來了,三下兩下衝洗掉身上的沐浴液,用浴巾把羞處一圍,幾步走進了臥室。郭梅見他斜圍著的浴巾,抿嘴一笑,說,老夫老妻還怕羞啊?李建華說,你總得讓我有點私密的東西吧。郭梅說,你要有了私密,看我不撕了你。李建華說,不是那種私密。是我身體上的私密。郭梅說,上來吧。李建華說,身上的水還沒幹呢。郭梅說,你故意磨蹭是不是?李建華的心思沒有逃過郭梅的眼睛。李建華說,老婆,你火眼金睛啊!郭梅說,李建華,我警告你,不要把單位上的壞情緒帶到家裏來。李建華說,老婆,我也不想那麼做。可是,我甩不掉,揮不去啊。郭梅說,幹脆點,行,還是不行?李建華說,那——試一下。說著解開圍著私處的浴巾上了床。早就欲火中燒的郭梅,伸開鮮藕般白嫩的雙臂,將李建華緊緊地抱著,急切地將兩片薄薄的嘴唇,送到了李建華嘴邊。向來對妻子嘴唇反應敏捷的李建華,在這個夜晚,居然變得異常的木訥。郭梅等不及李建華的接應,把她潤濕的舌頭伸進了李建華嘴裏。李建華在郭梅的擺弄中,身體漸漸有了反應。這時郭梅開始喘起粗氣來。李建華明白,是進入的時候了。於是,就翻爬到郭梅的身上。就在這當口,一道閃電從窗戶劃過,緊接著一個驚雷就在房頂上炸開了,隨即大顆大顆的雨點就劈劈啪啪地砸了下來。突然來臨的暴風雨,使得李建華完全沒有了與妻子歡愉的情趣。那十幾個被他拉出城的殘疾人,一下子塞滿了他的腦子,攪翻了他的五髒六腑。郭梅見李建華倏地軟塌了下來,氣惱地說,你是不是在外麵有女人了?李建華急慌慌地下了床,邊穿衣服邊說,我得出去一趟。郭梅含著委屈的淚說,你走,走了就別回來。李建華毅然地說,無論如何我得去。拉開門後,李建華又回過頭,望了眼臥室裏透射出來的溫馨燈光,什麼也沒有說,一頭衝進了越來越大的暴風雨中。

李建華下了出租車,就往車庫裏跑。臉上長著幾顆麻子的門衛老謝問他,啥事這樣急?李建華胡亂地應酬了一句,沒有實說。在來的路上,他就想好了,用車的目的,任何人都不講。一方麵單位有規定,不許私自用車;另一方麵自己要做的,是違背領導意願的。兩個方麵都夠領導處分自己。但是,李建華顧不得那麼多了。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要是不把那些被自己拉到鄉郊野外的殘疾人拉回來,他的心就不會安寧。

李建華個子不怎麼高,膚色粗黑,雖才二十七歲,但給人的印象更像是接近四十歲的人。到靖江市民政局工作的兩年間,連這次算,李建華共執行過四次特殊任務。每次執行任務後,他的心都很難受。噩夢像魔鬼附身一樣纏繞著他。無數次,他在心裏叩問自己,我所做的究竟是工作,還是作孽?特別是第一次完成任務後,他好長一段時間沉默寡言。汪局有次出差,臨時調他開車,見他悶悶不樂,便問,是不是家裏有事?李建華搖頭。汪局說,你這樣的狀態可不行。沉默一陣後,李建華才吞吞吐吐地說,那樣做——我覺得——不好。啥意思?汪局不知道李建華指什麼。李建華說,那些殘疾人真可憐。汪局不當回事地說,他們是可憐。要是我們不那樣做,影響了文明城市的創建活動,你我都得下課。聽汪局如此一說,李建華疑惑了。他不明白,拉不拉走街上乞討的殘疾人,怎麼會牽涉到局長和自己的飯碗?汪局用眼角餘光掃了掃李建華,見他一臉迷茫,就說,習慣了就好了。李建華沒言語,卻在心頭想,這是能用“習慣”來安慰的嗎?

第一次執行那種特殊任務,是李建華上班的第四天。那天,他剛出車回來,在院子裏洗車。辦公室主任突然喊開會。等人到齊後,身體虛胖的汪局用嚴肅的眼光掃視一圈會議室後說,省文明辦明天來我市檢查“文明衛生城市”創建工作。市委要求凡是影響市容觀瞻的,要想方設法清除掉。李建華暗想,影響市容觀瞻的,該城管局去做。跟我們民政局有何相幹?正想著,就聽到汪局說,我們的任務不說大家都清楚。當然,除了新來的同誌。此項工作的目的、意義,我就不多說了。照老方法,午夜行動。務必幹淨、徹底清除影響市容觀瞻的因素。李建華不明白汪局說的“老方法”,就悄聲問旁邊的小陳。麵相文秀的小陳壓低聲音說,到時候你就明白了。李建華對小陳的回答很不滿,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醜事,何必神秘兮兮的。

散會後,凡參加執行特殊任務的人都沒回家,由辦公室統一安排到杏花酒家就餐。一夥人嘻嘻哈哈地到了杏花酒家,有的喊上酒,有的叫拿煙,還有的拿起話筒就OK。餐廳裏一時人聲鼎沸,個個臉上蕩漾著笑意,氣氛如過節。李建華對於這樣的氛圍,很不適應。不是說要執行特殊任務嗎?哪有一點執行任務的緊張樣子。在部隊,執行任務前,沒人會嘻嘻哈哈,更無人唱歌作樂,個個都是嚴陣以待的樣子。眼前的景象,跟他記憶中執行任務的情況相比,差異實在太大了。小陳見他心事重重、孤寡地坐在一旁,走過去說,還在想“老方法”?李建華說,不是要執行特殊任務嗎?小陳哈哈一笑,這叫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李建華搖搖頭,表示很不理解。小陳故意跟李建華兜圈子,明知道他急於想知道“老辦法”,還偏就不講明,讓他自個兒折磨折磨。

出發執行任務,是在零點三十五分。李建華開著解放牌小卡,跟著前麵的小車在大街小巷裏轉。因要迎接省裏的檢查,市直各單位按照市政府的統一要求,對辦公大樓都進行了亮化、美化。夜裏行走在大街上,滿眼便是閃爍的霓虹。這些讓市民歡心、自豪的景觀,全是文明城市創建活動的產物。最為吸引人眼球的一處景觀,當是靖江上的水幕電影了。靖江市民初聽到水幕電影時,覺得簡直不可思議。水咋會變成熒幕呢?而且,人還可以在上麵打鬥和談情說愛。於是,就都睜大著眼睛,日夜地盼。等到水幕電影落成,看了由機器垂直從水麵噴射而起的一堵水牆上跳動的人影,市民們才恍然大悟,原來水幕電影就是投影機投射在水牆上的畫麵。李建華聽說建這個景觀花去的錢後,就想,那些錢足可以建現在規模大小的收容所四個。市民們的歡欣,不是沒有道理。這座被譽為文化名城的城市,以前沒有一處配得上文化名城的景觀。現在,街上閃爍的霓虹,新塑的雕像,人行道上的花草,靖江上的高科技水幕電影,無一不在展示著這座文化名城的魅力。而此刻,麵對如此美麗的人造仙境,李建華卻毫無心思觀賞,他急於想弄明白,自己執行的究竟是怎樣的特殊任務?

車行了大約十分鍾後,拐進了一條窄窄的小街。在一家燈箱裏映出“悅來客棧”的房門前,車停下了。小陳跳下車,指揮臨時雇來的民工,敲開客棧。民工們進屋不一會,就抬著什麼東西出來了。李建華見他們步履沉重的樣子,就走上前去幫忙。當他看清楚民工們抬著的是一個沒有雙腿的殘疾人時,眼睛頓時就睜大了。你們這是要往哪兒抬?李建華納悶地問。車上。其中一個民工喘著氣說。車上?誰的車上?李建華更糊塗了。當然是你的車。小陳走過來,慢悠悠地說。李建華擋在民工麵前,誰個叫你們往我車上抬的?民工們停住腳步,將目光落在小陳臉上。抬我回去!抬我回去!被抬著的殘疾人突然大嚷起來。小陳拉開李建華說,這就是我們要執行的特殊任務。李建華依然不明白,不行。不說清楚,不準抬上車。小陳說,平時你腦子蠻好使的,現在咋就轉不過彎?李建華說,你們也太不把我當人看了。小陳說,你原來是在賭氣啊。李建華說,什麼意思嗎?叫我來執行任務,又不給我講清楚。遇到是你,你會咋想?小陳說,是的是的。理解。完全理解。你讓他們把人抬上車。等會兒我給你講。好不好?李建華沒有吱聲。小陳朝那幾個民工一揮手,民工們就把沒有雙腿的殘疾人抬到車邊,然後,像拋麻袋一樣把那人甩在了車廂裏。好一會後,黑咕隆咚的車廂裏,才發出一聲低沉的呻吟來。

在小陳給李建華解釋“特殊任務”的過程中,民工們又從悅來客棧裏,抬了四個殘疾人上車。其間,有少許行人路過。他們大多步履匆匆,隻有一兩個駐足觀看。小陳對駐足觀看的人,用嚴肅的語氣說,我們在執行特殊任務。有什麼好看的?觀看的人一聽特殊任務,神情慌張地走開了。

怎麼能這樣呢?李建華對自己所執行的特殊任務,很不理解。在不理解的同時,還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揪心般的疼痛。作為殘疾人,他們遭遇了不測,這本來就已經很不幸了。他們住下了,也沒惹著誰,憑啥半夜三更驚擾人家?我們不同情也就罷了,幹嗎還要在他們的傷口上撒鹽?這實在太過分了。

這話就到我這裏打住了。小陳警告李建華說。特殊任務是領導安排的。如果我們今天晚上不把他們請走,天一亮,他們就會去街上乞討。市裏的頭頭腦腦們要是看見了這些影響市容觀瞻的人,沒有被我們請走,後果,我就不說了。

準備把他們拉到什麼地方去?李建華盡管不情願,但人都抬上了車,加上又是執行任務,隻得違心地開車前行。

還要去幾個地方。等搜索完後,你就知道了。小陳邊說邊給李建華指路。

轉了三條街,去了五家私人旅館,又搜到八個殘疾人。小陳這組的搜尋任務算是完成了,接下來就是把車上的殘疾人送出城。

在向城外行駛的途中,李建華問小陳,你怎知道殘疾人住的地方?小陳神秘地說,我們執行的不是特殊任務嗎?當然就得有點特殊的辦法了。李建華說,別拐彎抹角。小陳有幾分得意地說,公安搞刑偵的不是有眼線嗎?嘿嘿,我就那麼借鑒了一下。李建華說,你安排人在盯他們?小陳說,廢話。不盯,我找得著他們嗎?找不著,特殊任務怎麼完成?說完,便哈哈地笑了起來。

李建華笑不起來,特殊任務如一塊巨石,重重地壓著他的心。

一出民政局院子,李建華就使勁踩了一下油門。市裏和局裏把街上乞討的殘疾人,看成是影響市容觀瞻因素的說法,李建華很不讚同。就此,他還跟小陳鬧僵過。

那次,把十幾個殘疾人拉到與鄰省交界的一個山坳上時,差不多快天亮了。小陳讓李建華停車。李建華說,在這?小陳說,你還想出國啊?小陳下車後大聲對車廂吆喝,趕快把他們弄下來。李建華說,這前不著村,後不巴店,就把他們甩在這?小陳說,從什麼地方來,就到什麼地方去。對小陳這句話,李建華根本摸不著邊。就算要甩,也得找個他們乞討得到的地方吧。李建華說。小陳說,你適合做慈善家。李建華說,你心裏就放得下?小陳說,那邊市裏把他們拉到這裏來時都放得下,我為什麼放不下?李建華腦子頓時被一個碩大的問號塞滿了,你是說他們是——小陳說,你腦瓜總算開了回竅。李建華說,我覺得還是不該這樣做。小陳說,不是我們要這麼做。是讓人家給逼的。李建華糊塗了,他們怎麼把這些殘疾人拉到這裏來呢?小陳說,還不是一樣地為了應付檢查。李建華說,我還是不明白。這跟檢查有什麼關係?小陳說,關係可大了。街上乞討的殘疾人多了,會影響領導政績的。李建華思索著說,不是有收容所嗎,幹嘛還這樣拉來拉去?小陳說,這其中的道理,以後你自會明白的。李建華自責說,我們這樣做太不人道了。小陳說,給我上政治課?李建華說,我們的親人中要是也有殘疾人,他們在外乞討也這樣被人拉來甩去,你會怎樣想?小陳不耐煩地說,我的老兄,這是任務,特殊任務,明白不?李建華生硬地說,不明白。小陳指著黑暗深處的那一邊說,要說不人道,那也是他們。他們不把這些人拉過來,也就沒有我們的特殊任務了。

在李建華和小陳磨嘴皮子的當兒,隨車來的民工已經把車上的殘疾人全抬下來了。那會兒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時間。李建華看不見那些殘疾人的模樣、表情,但是卻能夠清楚地聽到他們的呻吟。太可憐了。李建華傷感地說。小陳說,開始我跟你差不多。時間一長,司空見慣,也就見怪不怪了。李建華說,我們的特殊任務就是把這些殘疾人,從城裏拉到這荒山野嶺來?小陳說,沒錯。這就是我們執行的特殊任務。李建華憤懣地說,這樣的任務,以後不要叫我。小陳說,回去跟領導說。

回城時,李建華一句話沒說,他耳裏老響著暗夜裏那些殘疾人的呻吟。

留心乞討殘疾人,李建華是從第一次執行特殊任務以後開始的。此前,在街上他看到的乞討殘疾人不少。但那時,他最多是從身上掏出些零票,丟在乞討者麵前。他覺得,那樣已經很對得起他們了。如此說法,自然是他在進行自我安慰。因為,不少人對於街頭的殘疾乞討者,是眼角都不會掛一下的。

從民政局下班回家,李建華要經過兩條街。街道綠化得很漂亮,有花、有樹,還有小盆景。那些雅致的小盆景,造型各具特點,底座是水泥做的,裏麵有山,有竹,有流水。李建華每天從那裏經過,都會駐足觀望。那些五顏六色的花和造型各異的盆景,令他開心,令他陶醉。他常常在心裏感歎,有花的城市、有花的街道、有花的生活,真好!有著好心情的李建華回到家,就很想聞到郭梅身上的香水味。但,自打乞討殘疾人進入他心裏後,街道上的那些花,那些樹,那些盆景,便失去了色彩,失去了生機,失去了魅力,再也吸引不住他的眼光。因為,不少殘疾乞討者,就在那些花前樹下乞討。心裏極度壓抑的李建華,經常會夢到缺腿少胳膊的乞討殘疾人。然而,令他最為震撼的,不是在夢裏,而是一年前的那次際遇。

那天,他跟小陳幾個同事吃完飯從酒樓裏出來。有幾分醉意的他,一出酒店大門,就看到一團黑不溜秋的東西在地上滾。那幾個同事遠遠繞著走開了。本來,他也跟著走開了的。走了幾步後,鬼使神差地他又回頭,朝那團滾動的東西看了一眼。這一看,就把他的腳給釘住了。那團滾動的東西,不是環衛工人掃帚下的垃圾,也不是市民隨手丟下的棄物,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眨巴了幾下眼睛,待確信那團滾動的東西確實是人時,心便顫了幾顫。他幾步走過去仔細打量,發現那人的雙腿從腿根處給鋸掉了。剩下裸露在外的兩截,短禿禿的,如枯朽的樹樁。拿在他瘦骨嶙峋手裏的搪瓷碗裏,有幾張一元和五角的零票。最初,李建華隻是想給他十元錢。但是,當他把錢拿出來後,又改變了主意。這時,已經走遠的小陳見李建華沒跟上,以為他喝高了,走不動,返回來叫他。小陳說,來,我扶你走。李建華指著地上滾動的殘疾乞討者說,好可憐。小陳見怪不怪地說,那又能怎樣?李建華說,我想把他送到收容所去。小陳趕緊把李建華拉到一邊,你神經啊!沒事找事。李建華說,收容所不就是做這事的嗎?小陳向四周掃了一眼,附著李建華耳根說,你不要擅自做主,那樣領導會很不高興的。李建華說,我知道。小陳說,知道?還傻。李建華說,我就是想幫幫他。小陳說,乞討的殘疾人多得很,你幫得過來嗎?李建華說,起碼眼前這個我得幫。小陳說,對於街上乞討的殘疾人,我們是該幫。李建華說,那不就行了。小陳說,關鍵是什麼時候幫,怎樣幫,不是你我說了算的。李建華說,把他送到收容所去不就行了。小陳說,收容所也不是想進就能進的。李建華說,管它的,先送去再說。小陳說,你硬是一根筋。到時候收容所不收,你怎麼辦?李建華氣衝衝地說,他們敢!小陳說,收容所收誰,不收誰,也得聽領導的。李建華說,那我現在就給汪局打電話。小陳製止他說,就不要給領導添麻煩了。李建華說,麻煩的事,領導更應該管。小陳說,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走不?不走?那我走了。李建華沒有理小陳,固執地給汪局打了電話。當他把事情的原委說完後,汪局半天沒有言語。李建華耐著性子說,汪局,行,還是不行,你吱個聲。又等了一會,汪局才口氣生硬地說,下不為例。

汪局的回答,令李建華很不爽。什麼下不為例?還不如直說多管閑事。盡管心裏煩悶不快,但畢竟算是得到了答複。當他走上前去,跟地上那個靠滾動行走的殘疾人說要送他去收容所時,他的回答著實把李建華給搞蒙了。原本李建華以為,那個無雙腿的殘疾人,在聽了要送他去收容所的消息後,會流著眼淚感謝自己的。當然,李建華並不需要那樣的感謝。可是那個無雙腿的殘疾人,說出的令李建華懵懂的話卻是,不——不——我不去收容所。李建華不解地問,怎麼不去?那個無雙腿的殘疾人害怕地說,他們——他們會把我送出來的。李建華說,不會。收容所就是幫助像你這樣的殘疾人的。那個無雙腿的殘疾人說,會的。他們會的。說著,就嚶嚶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