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都沒有後悔與家人決裂,不是因為紀家而今越發落敗比起當年更不如,而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選錯,”薛老夫人回過神來:“當初老爺毀了容貌毀了右手失了入仕了可能,我與家人決裂受了刑罰身上有傷又幾乎變成孤家寡人……我們都沒有嫌棄對方,相互扶持,而今二十餘年過去,我們的兒子也大了,成家立業……我們這一生倒也是值得了。”
“隻可惜青兒那身子……”薛老夫人麵色有些遺憾:“終究是……”
“薛家的祖籍在楚州,晉王的封地也在楚州,”蘇蘅不想聽她說起薛牧青的事,隻把自己想問的問出口:“你們搬到楚州的最大原因是什麼?”
“二者兼而有之吧,”薛老夫人點了點頭:“幸好有表姐這些年的照拂,否則我們日子隻怕還是會艱難。”
蘇蘅剛想問,為什麼晉王妃不肯認紀家的人偏偏還肯與薛老夫人來往,薛老夫人卻又把話題轉了回來:“所以,阿蘅你要明白,這路,並不是那麼好走的。”
“朝廷推崇孝道,縱然長輩不慈,為人子女卻也還是要頂著那個‘孝’字活著,”薛老夫人歎氣:“你的家人說起來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過失,若你執意要跟他們斷了往來,他們隻怕也不願意你受如我當初所受之苦……可是,別人呢?別人會怎麼看你呢?”
“女子未出嫁前議婚姻,別人看的便是身後的家世,出嫁之後,娘家也是女子的後盾,並不是輕易便能割棄的,”薛老夫人不是很讚同的模樣:“我經曆過,我知道這條路不好走,阿蘅,蘇家不似紀家,總還是有你留戀的吧,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蘇蘅不肯接話,因為她並不覺得自己“身在福中”——的確,她的家人沒想過要利用她的婚事得到什麼好處,即使當初她想要嫁唐允,也僅僅是因為他們青梅竹馬她想嫁而已。
可是,對於他們逼著她嫁給薛牧青這件事,蘇蘅始終還是意難平——就算他們打著為她好的幌子,蘇蘅也難以接受。
蘇蘅覺得自己大概是腦子壞掉了,為什麼要聽薛老夫人這一大通勸解自己的話——此刻回過神來,不免又有些惱恨自己,見薛老夫人還打算說什麼,蘇蘅便有些氣悶地道:“可我與你不一樣,你至今不悔,是因為你所嫁的,是你想嫁之人。”
“我不知道薛牧青到底跟你們說了什麼,”蘇蘅索性坦言:“可我,從來都不想嫁薛牧青的,可這樣逼迫我嫁的家人,到底是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薛老夫人似乎想要反駁,卻又止住,沉默良久才開了口:“你跟唐家二郎的事,我也是有所耳聞的。”
蘇蘅挑釁道:“所以,明知道我意有所屬,你們就真的能沒有芥蒂嗎?”
“若說沒有,你估計也不會信,”薛老夫人歎氣:“我一開始對這婚事是有猶豫的,然而青兒他固執,大事上,我是說服不了他的。”
“既然你介意,”蘇蘅不明白:“那你又何必——”整天做出一副看著心無芥蒂的模樣呢。
“其實我性子並不怎麼好,年輕時經曆了太多,便懶得偽裝了,喜愛便是喜愛,不喜便是不喜,”薛老夫人搖了搖頭:“你脾性與我當年倒是有幾分相似,看著你,便仿佛想起自己當初是怎麼過來的——”
“我跟你不像,”蘇蘅搖頭:“你至少能按著自己心意而活,我卻是不能的。”否則她也不會被家人欺瞞著嫁給了薛牧青。
“我承認,青兒在你們的婚事上趁虛而入是有些不厚道,”薛老夫人低頭:“可不是他也總還會有別人,至少他待你是真心的不是嗎?”
可是於她而言,任何人都行偏偏不能是薛牧青啊……蘇蘅苦笑,薛牧青大概就是借著所謂的“真心”說服了眾人吧——可他所謂的“真心”,於她而言,全是欺騙全是逼迫,從來都不在她的期望之內。
“若是唐家二郎還好好的,我也願意成全你們,畢竟你們有多年的情分在,”薛老夫人起身:“可是……畢竟……不是嗎?”
薛老夫人的話模糊不清的,蘇蘅卻是聽懂了:“你是覺得,我便該認命了對嗎?”
蘇蘅不理她的告辭,徑自陷入自傷的心緒之中難以自拔,迷迷糊糊之中聽到有人在問:“阿蘅,你在想什麼?”
蘇蘅沒有回過神,渾渾噩噩地應道:“我在想,我要是有個女兒,我該怎麼辦?”這世道對女子如此不公,想想自己身上發生的事……即使是她,都覺得倍感無力,她不敢再多想了。
蘇蘅的身子被人擁住,薛牧青的聲音輕輕的、帶著些許的試探與心疼:“我們會給她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寵著她護著她,不讓她受半點委屈——”
蘇蘅回過神來,推開薛牧青,麵帶嘲諷:“是我想多了,我忘了我是不會有女兒的。”
“至少,不會有你的女兒,”蘇蘅冷笑:“薛牧青你自詡你了解我,甚至能預知我會有什麼樣的舉動,然而我心裏究竟在想什麼、我究竟想要什麼,其實你一點都不知道,或者說,其實你一點都不在意。”
她思索的是生死存亡的大事,而他卻故意曲解。
話不投機,蘇蘅便懶得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