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衍搖頭,然後有些擔心地問他:“閔先生情況怎樣?”
拜倫薩半天沒說話,末了才收斂了所有表情,回答了簡簡單單的四個字:“每況愈下。”
北衍想起那個上次見到,就已經幾乎選擇爬行、要看不出人類最後一絲清明的“動物”,一時間大腦裏空白到不知道說什麼好。
拜倫薩的眼裏分明有淚光:“前天的時候,他忽然短暫地能說話了,抓著我的袖子費勁地一個字一個字蹦……”
那張已經隱隱被金色的毛發所覆蓋的臉上,猩紅如獸的瞳仁閃過難得的清明,齜出利赤的嘴唇微微開啟。
不成人形的男人躺在拜倫薩的腿上,那雙眼睛裏閃過的分明是絕望。
“……阿、阿……爾……芒……讓、讓我、死……不……做……野……獸……”
短短的,但是又被拉得很長的一句話。他已經不成人形的愛人眼睛裏的,分明是死誌。在那一句之後,閔軒就仿佛徹底喪失了語言功能,再也沒有辦法說出一個字,一直是沒有任何意義的獸吼——那雙眸子,也再次恢複了獸類的冰涼。
拜倫薩抱著他,一刹那失聲痛哭。
“……假如他能夠好起來,我甚至可以把靈魂出賣給魔鬼……”拜倫薩輕笑,眼睛裏卻滑落了淚水,亮晶晶的,刺得人心裏生疼,“人體實驗算什麼?特別是對象又是德裏克那種人,我連掙紮都不需要。假如用德裏克實驗可以快點促成愛洛星秘密的解開,強行趁著阿軒精神力形態變異將他推至融合級,解決他獸化的問題……哪怕有一線希望可以加快研究進度,我都會拚盡全力。你還是太幸福,所以還有時間思考猶豫,還可以擔心自己的善良。”
說到這裏,他自嘲地笑了笑:“北衍,把我說的什麼科學家的底線當個屁放了吧……這句話沒錯,但我不配說。別說是德裏克,就算這時候真的給我一個無辜的人,跟我說——‘用他做實驗就能有重大突破可以救閔軒’,我都能把藥劑注射進他的血管。”
拜倫薩這一刻顯得無比蒼老,盡管就年齡上而言,他距離年老尚遠。
北衍的手握緊了實驗台的邊沿,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看見拜倫薩眼裏的蒼涼,聯想起閔軒的模樣,完全能夠理解這個分明家財萬貫又才華橫溢的男人的絕望。
哪怕是儒雅了一輩子的人,堅持了一輩子的科學道德,在愛人無法挽回的精神墮化麵前都崩潰得一塌糊塗。
北衍的心裏慢慢泛起綿密的疼。
他想起蕭柏。
無數次遊走在最危險地帶邊緣的人。戰場的前線,皇宮看不見硝煙的你死我活,國內國外的勢力平衡。在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乘著飛船奔赴星空深處,麵對殘暴的荒獸,有時候是虎視眈眈的敵軍和星盜。
很多很多次,差一點點,他就被深邃的星空永久地留下。
為了活下去,也為了不讓自己艱難護在身後的整個國家再次暴露在想咬銀華一口的敵人的武器下,蕭柏從天真到理智,從善良到冷漠,從堅守底線到國家利益優先……他被身份帶來的副產品打磨成璀璨的寶石,而這個打磨的過程早已磨去了他最溫情的地方。
他失去了的戰友不知多少——北衍想起那間屋子,裏麵密密麻麻擺滿了蕭柏認識的犧牲者的遺物——而蕭柏還能夠堅持下來,保持對人民的熱愛,而不至於患上戰後心理創傷綜合征,也沒有陷入殺戮走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