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那獵戶的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逡巡良久,還是搖搖頭。也莫怪這獵戶如此,趙高待人接物向來溫和有禮,加上外表清秀,時常給人一種荏弱可欺的錯覺。而魏繚年紀身材擺在那裏,雖然氣勢十足,卻還是難以說服人。
“罷了,精鐵劍貴,我一個破獵戶買不起,山野粗人也不懂這些。但弓箭我這裏倒是多得很。”說著他站起來,將蓋在牆上的一方草席一拉,滿牆的弓箭便映入二人的眼中。
“這些……都是壯士自己做的?”趙高看著牆上那些形狀各異的弓箭,臉上難得出現了驚奇的神色。獵戶得意一笑:“那是,兩位先生別看我這些弓打磨得粗糙,有的威力可不比打仗時用的王弓、弧弓弱。”說著,獵戶又引趙高看向另一邊:“這把是夾弓,射飛禽的時候用的,那鶴能射下來,靠的就是它。”趙高偏頭問道:“弋射時所用?”
那獵戶粗聲咳了一下,又大大咧咧地揚手說道:“射鳥就是射鳥,先生還真是個讀書人,說話文縐縐的。”意識到自己失言,趙高沉聲一笑,當即賠罪:“壯士果然豪爽,說得對極,是在下失言。”他說完便從獵戶手中接過那把夾弓,拿在手中凝神翻看起來。
適才他還好奇那鶴是怎麼毫發無損地射下來的,這會兒一看方才知道:這種弓箭用的箭鏃非常特殊,它的箭頭和箭幹相接處有一個小孔,用來栓綁絲繩,絲繩的另一端則綁在石磻上,射箭的時候不是射飛禽的要害,而是射在空中,靠繩子束縛飛禽。所以用這樣的方法射下來的飛禽大多保存完好,並且還能回收射出去的短箭。
接著趙高又隨手挑了把唐弓試了試手。按常理來說,唐弓威力適中,不是特別難拉開,所以是初學者練習時所用的弓種。但這一把趙高拿在手上卻不覺得有半分輕鬆,隻空弦拉了一拉,就能感受到弓弦震動時碎金裂石的勁力,果然如獵戶所說,威力十足堪比戰時用的王弓、弧弓。【1】
“先生要是不嫌棄可以試試。”獵戶見他張弓時雙手頗穩,有些意外,於是遞上了一支箭,要看看他身手究竟如何。趙高也沒有推遲,就著些微的亮光,對著遠處依稀可見的一處樹枝挽弓便射。隻聽“嗖”的一聲,樹枝應聲而折。
適才他射箭時既有他一貫溫潤爾雅,又帶幾分英拔幹練,那樣子賞心悅目得很,獵戶看了目光也從先前的看好他,變成了徹底的欣賞。“此弓難拉,先生這手法卻是利落非常,準頭也夠好,果然先前看輕了先生。”
魏繚將最後一口鶴肉送入口中,拍了拍手,又摸摸圓滾滾的肚子,輕哼一聲道:“也不看是誰教出來的?”趙高聞言頓時失笑,向他疊手行了個禮,故意拿話膈應他道:“是,是,是老師教得好。”魏繚將袖子一撩,伸到趙高麵前晃了又晃,然後說道:“小友還是莫叫老師了,瞧瞧這手上的雞皮。”
第二天一大早二人便辭別了獵戶,三天後,他們終於出現在了蘭陵縣城。此時已經是傍晚,他們尋了處幹淨舒適的逆旅住下,天就全黑了。
魏繚看看自己,又看看趙高,突然不甘地發現:“風塵仆仆”這樣的詞,有時候並不適用在所有行旅者身上。
比如他眼前這位小友,奔波這麼些天,該染的風塵半分不染,該丟的氣韻照樣半分不丟,時時刻刻都是那副悠然從容的姿態。魏繚忍不住問道:“小友,不累?”趙高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點點頭:“累。”誰知魏繚轉身氣鼓鼓地摔了門:“睡覺!”
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站在門外的趙高:“……”
翌日,蘭陵令官邸側門。
“這位小哥,請問裏麵可有一位叫張先的先生?”趙高一路問到此處還算順利,可是……小廝抓著頭發低頭使勁想了想,半晌才不確定地問道:“張……張先?府中沒有這樣的人啊。”得到這樣的答案趙高倒是不急,轉而又問:“敢問本任縣令可還是荀卿?”
那小廝這回倒是點了頭:“先生說得不錯。”趙高又道:“在下要找的這個人正是荀卿的學生。”小廝看眼前這個青年不過弱冠之年,舉止端方,溫和有禮,想到老縣令平日裏的教誨,也不敢輕慢他,當即耐心道:“我家老縣令是有一個氏‘張’的學生,不是張先,而是單名一個‘蒼’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