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趙政看向一旁的寺人,簡短地吩咐道。那寺人將一早準備好的詔書展開高聲念了出來。等詔書念完,不少人隻覺得一陣恍惚或不可置信。隻因其內容不是什麼交給新入秦的老師趙高權柄,而是大王那日在街上偶遇一小兒,與其交談時深感文字繁複誤時誤事,欲簡化本國文字,著新拜太史令胡毋敬、客卿李斯、新拜客卿趙高三人創製新字,以為秦用【2】。
朝會散後朝臣三三兩兩從國政殿出來,不少朝堂之上言猶未盡的臣子此時沒了約束便忍不住說了起來:
“所以,隻是給了個客卿?我還道不說給個丞相,少不得也在九卿之列,誰知倒是沾了個“卿”字,卻隻是個小小的客卿。而且做什麼?就做那半死不活的改……”
他話未說完有人打斷:“慎言慎言。”
這是趙高和趙政一早商量好的,莫看趙政眼下就讓趙高做個客卿,不溫不火地和另外兩人做簡化文字的工作。但是一旦成功,這些經由他手的文字推行全國,屆時趙高的名望就與現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況且客卿之位可大可小,趙政身為秦王向客卿問個策再平常不過。趙高初入秦國,根基不穩,一步跨得太大並不是好事,所以不大不小的客卿是最好的選擇,隻要時機合適,他又漸漸攢夠了資格,往上提是遲早的事。
今日朝會幾個朝臣有意把趙高的事情高調拿起,而趙政卻頂住壓力將其低調地放下,這一高一低的起伏蕩在心中是何滋味,隻有一些揣著別樣心思的人才能體會到了,更多的人則是不以為意,漸漸淡忘了此事。
國尉府。
“昨日來不及問,老夫一直好奇,小友和大王是怎麼認識的?”換作從前尉繚也不屑這麼打聽人私事,就算昔年二人處了兩年,他也僅僅隻是知道趙高在趙國做過幾年文吏,別的一無所知。但因趙高為這事兒陰了他,所以尉繚一改性子,全然是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
趙高也不瞞他,當即大大方方解了他的疑惑。其時二人在一株老槐樹下共酌。等尉繚聽他娓娓說完,直歎:“也難怪他如此敬你。”趙高若有所思地搖搖頭,半晌才風輕雲淡地道:“又何嚐不是我重他。”
翌日。
創製新字的事務由胡毋敬總領,辦公的地方在太史府。看著眼前的巍巍宮闕,趙高不由失笑,世事無常,他似乎與太史府十分有緣,無論是在秦國還是趙國,都離不開這個地方。隻是相隔十年,易地而居,又換了一個身份,心境到底是有些許不同。
在這裏不僅見到那日在櫟陽認識的老前輩胡毋敬,還有一個讓趙高也萬分期待見到的人——李斯。此人已至不惑之年,乍瞧著同張先一樣既沉且穩,但仔細一看之下又有許多不同,隻因這人身上暗暗藏著著一股執著的狠勁,雖藏得極好,但是趙高瞧他拿出手抄的孝公《求賢令》放在自己案上以作警醒時就感受到了。
聽說前幾日鄭國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不少秦臣皆言秦人當驅逐所有客卿,那時趙政還未回來,態度尚不明確,李斯怕自己前途受阻,提前寫就了一篇《諫逐客書》準備在側。要說趙政沒有這個意思,這東西就該成廢書一卷無甚用處,但偏偏在這之前,這事就悄悄流傳了出去,並進了趙政的耳朵【3】。
接著趙政要來一看,見無論是文章還是他的字都讓人心馳神往,當下便默默記在了心裏。其實這東西是如何傳出的,趙政未必沒有察覺,但這種小手段無傷大雅,不僅不影響趙政對這個人的賞識,反而讓趙政覺得他心思活絡可堪重任。所以昨日借著趙高的事情,趙政也不忘提了他一提。
先同長輩胡毋敬見過禮,趙高、李斯二人又看向對方。
“李斯。”
“趙高。”
這樣簡單直白的見麵禮令趙高十分自在。李斯不因趙高同趙政的關係,就對他曲意逢迎又或者輕而視之,至始至終態度平和,這點很對他的脾性。加上在趙政那裏看過了《諫逐客書》,比起從前看曆史書提到他時三言兩語地帶過對他無甚感覺,現下卻是對他由衷地欽佩。
創製新字的活龐雜而精細,雖然聽著覺得輕鬆平淡,但是既要推行全國,就需要些時日,宜早不宜遲,所以是實實在在耗費精力的差事。至那之後的好些日子,趙高都是忙得腳不沾地,連王宮也甚少出去,弄得國尉府終日隻得尉繚一個人住,他入宮見著趙高,還就此抱怨了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