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眼瞧天悶悶的,似乎就快下大雨了,而自家大王還遲遲沒有回來,在曲台宮著急得無可奈何。好不容易見周武嘮嘮叨叨地把他送回來,總算鬆了一口氣,等趙政揮退別的宮人,便氣急敗壞地說道:“大王還知道回來,瞧瞧這奏疏堆的,指不定又要熬到什麼時辰才肯睡了。”
整個王宮隻有沉玉敢和他如此說話,趙政佯怒道:“寡人看你是越發沒了規矩。”這些年沉玉在他麵前越來越大膽,他之所以容得,便是因為別的宮婢對他多多少少都藏了點不該有的心思,獨獨沉玉識趣沒有這些想法,所以悶了就常常找她說話。
說起來,趙政一個大老爺們兒,感情上的事向來是有些遲鈍的,他對趙高到底是個什麼心思,自己揣在心裏,至今弄不明白。閑來無事他便隱晦地向沉玉打聽幾句,打聽得多了,這君婢二人就成了這般相處狀態。
而沉玉這邊也漸漸發現,任自家大王在外人麵前如何殺伐決斷的威嚴君王,其實私底下遇上感情的事,也不過就是個普通人。並且那些年趙政是如何掙紮著從那樣艱難的處境中走過來的,她也樁樁件件看在眼裏,暗地裏沒少心疼他。
“不過,瞧你這樣可是王後來過?”趙政最煩應付後宮,昔年呂不韋、嫪毐的事沒少惡心他,所以至今隻娶了一個王後,誰想因為這個,他和王後君後和諧的傳聞竟是傳得天下皆知。不過這樣也好,總算沒人再拿這些來找他的不痛快。
“王後來過一次,大王不在便走了。”趙政看她臉上有異色,雖然極力斂藏,但還是瞞不住他的眼睛,所以當下問道:“她數落你了?”沉玉搖搖頭,沒答他的話,卻說起了另一樣:“大王要去找那美貌玉姝,沉玉不敢攔,可就求大王一樣,往後找個借口提前支會左右一聲,不然沉玉在王後那邊不好交代。”
沉玉說完,趙政臉上隱隱現出不悅之色,卻不是對沉玉,而是為王後,半晌才浩歎一聲道:“昌平君出事的這些日子她夾在寡人和熊啟中間確實為難。但寡人一早便向她保證過了,無論熊啟今後如何,隻要她安分寡人就不會動她,她又何苦日日過來給自己找不痛快。”
這些年趙政雖然同王後相敬如賓,但對王後全然不是那般心思,沉玉把這些都看在眼裏,所以忍不住說句真心話:“婢子鬥膽,大王隻是把王後當作推辭不得一同度日的女人,而王後卻當大王是唯一的夫君。”
趙政聞言一笑:“她數落你,你倒是替她說起話來了。”沉玉搖搖頭:“王後也是苦命人
。眼下她懷著王嗣,情緒難免容易激動,也更敏感。大王雖然每日都抽空去看她,不曾輕慢,但那個姝子的事她可能察覺到了。”
趙政目光沒了焦距喃喃道:“她不容易寡人都知道,可是寡人給不了她想要的,也不想一直敷衍她,別的她想要什麼寡人都可以許她。這些……幾年前就同她說明白了。如今她懷了身孕,寡人不也過去走動得更勤了?”
沉玉仔細一想,也釋然了,昌平君和大王有事她伺候在近旁是聽說了的,這事放別的君王身上,王後未必能這麼好過,大王念著她天姿篤厚,又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一次也沒提過廢後的事。後來王後懷了身孕卻因為一時不慎險些造成小產,大王知道的第一時間問的也不是孩子而是她的安危……
她想得正入神,卻被趙政接下的話拉回了現實:“你說寡人近來與往日不同,真能看出?”沉玉斂了先前的思緒答:“從前大王礙著君後之儀偶爾還允許王後沾身,近來……”趙政恍然,近來自己連人家來碰一碰手,腦子裏都會浮映出趙高笑意昭昭的臉容,然後不自覺地就避開了。“你覺得寡人真的喜歡他?”沉玉點點頭:“婢子覺得大王是真喜歡她。”
君婢二人口中的他和她其實都是趙高一個人,隻是趙政至今沒把趙高的事告訴沉玉,每次問她都模模糊糊說一點,沉玉便一直以為趙政說的是那個他惦念了多年的女子,隻是眼下他同外舅昌平君關係緊張,又兼王後懷了身孕,不想擴大事態,便暫時壓著沒往外說。而趙政知道她想岔了,卻是有意兜著沒說。
其實趙政一直想不明白,自己的老師麵容是生得俊秀端方,氣度也清雋爾雅,好看是好看,但卻不是女子的那種柔美。按理說他身材因常年習武結實勻稱,加上身形似修竹一般挺拔,身上並沒有半分女氣,怎麼自己看著他就往那上麵想去了……
猛然間,趙政突然憶起昔年看《越人歌》的事情來:
總覺得怪怪的。
其實我也不習慣,但總不過就是一個人喜歡上了另一個人,不一樣的隻是對方恰巧也是男子罷了。左右不是你,倒還替別人操心起來了。
當年師生間的問答如今回想起來,竟又是一番莫名的滋味,趙政不由呼吸一滯,為了不讓沉玉察覺到自己的異樣,他暫時壓下心底湧起的那股躁動擺擺手,等沉玉出去,那躁動的感覺便再難壓製,開始在胸腔裏亂竄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