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就不懂了,秦國要他趙國的民心作甚?等到國破,那些不服的一股腦殺了不是幹淨?何必這麼大費周章。”有武將不以為然。李斯聽了,眼中流過一抹晦暗不明的神色,但是他明智地選擇緘口不言,不得罪人。
“夫用兵之法,全國為上,破國次之。”雖然趙高在這麼多武將麵前提《孫子兵法》有些班門弄斧,但卻是眼下最好的回答。好在那武將說話直,卻講道理,錯就是錯,聽趙高這麼一說,意識到自己有些偏激,當下十分汗顏地向趙高抱了抱拳。
趙高見狀立即躬身回了長長一禮:“說到底我這個文臣也隻是縮在朝中動動嘴皮子,全靠將士們為秦國出生入死保我等安寧,若再受將軍之禮,豈非太不識好歹。”
“好了好了,你倆都是秦國臣子,見什麼外。”蒙武適時出來打圓場,趙高和那武將也就沒有在此糾纏。接下來眾人又根據趙高的計策反複推敲了細節,終於定下了對趙策略。
“不過,這話說得倒是好聽了,我們派誰入趙同郭開交涉?”
“頓弱,還是姚賈?”
“不行,遲則生變,二人眼下外派它國,不知何時才能抽身回來,等不了了。”
眼下塵埃即將落定,趙政聽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地爭論著,想說什麼,但是在說之前看向趙高想給他個準備。刹那間,趙高似有感應,也看向趙政,不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心中有些蕪雜,連帶地,神情也不自覺變得有些不自然。
趙政見狀心中一凜,這是他第二次見趙高如此。第一次是他剛提出此計的時候,可那時候畢竟二人都將心思放在了商議之上,趙高多說幾句就把異狀蓋了過去,可眼下群策群力基本已將事情定下,他便在這上麵多留了心。隻是,還不到說這些私事的時候,趙政能看出他在極力收斂自己的情緒。
在恍惚間,趙高發現趙政正不動聲色地用探究的眼神看自己,不過很快就移開目光看向別的大臣笑問道:“此計的關鍵在郭開,你們可知昔年郭開拿到‘賭聖’之名是誰的手筆?”大王信得過的又在趙國活動如此之久的人,一隻手就數過來了——他們的大王和他的老師趙高。
當然,若是大王自己做的,必然不會如此誇耀,剩下的人選隻能是趙高,因此,大王的意思是,能打通郭開那邊關節的,就隻有趙高。
趙高辦事,大家有目共睹,所以都沒有什麼異議,趙政這樣一提人就三三兩兩地附議了,甚至有人見趙高訥訥地沒有反應,以為他會推脫,還安慰道:“令丞盡管放心,鹽務的事情白內史會幫你盯著。”
好不容易磨到議事完畢,最終秘密使趙的人選落在了趙高身上。他神情恍惚地隨眾人從曲台宮出來,隻是因藏得極好,麵色絲毫未改,許多人都沒瞧出什麼異常。
沒走多遠,他便被一名寺人喚住。眾人隻當外派在即大王有事要同老師交代,如此再正常不過,所以三三兩兩向他道別讓他趕緊去。倒是臨走前,李斯頗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才讓他意識到自己失態,刹那間眸光再次清明起來,轉過身去回禮赴召。
趙高進去之前,趙政遣散了所有宮人,他二人站在曲台宮裏一僵持就是半晌,最終還是趙政先一步開的口:“小高有話要對我說罷?”趙政知道趙高今日如此無非是得了空就去想那些年布局的事。
從一開始,趙高在趙國著手布局的時候就知道會有把話攤開的這一天。他想趙政身為君王,若是突然覺得一個人從一開始就是有目的地接近自己,還真的能做到全然不在意麼?
便是因為這個,他又一次想起趙政問他的話:那個時候小高還是會像這樣站在我身邊對吧?
第一次說出這話的時候趙政還是個娃娃,雖然那個娃娃早熟實誠,雖然那娃娃堅強懂事得讓人心疼,但那時候說出那樣的話,又用那樣期待的眼神看著趙高,趙高也隻當他是小孩心性,作為大人,又怎麼忍心將人性的複雜強加於他?
那些成年人的考量趙高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回絕的話分明是卡在喉間,卻化成利刃轉而在心頭刺得生痛。同樣的,他也不想騙那個娃娃,用一副看似溫柔寵溺實則道貌岸然的樣子摸摸他的頭,再不負責任地說出往後可能無法兌現的承諾:好啊。
所以,既然左右都是錯,趙高便選擇沉默。
後來,娃娃長大了,他們再次相遇,他舊事重提,說這些年他的想法從來沒有變過,當年的話依舊作數。那時候他的眼神充滿了期待,那是一種期待到患得患失的期待,也是讓人看了會心軟的期待。
仿佛他在告訴自己:小高,我現在隻有你了。仿佛自己接下來要說出一個“不”字,那期待到患得患失的眼神立刻就能變成無盡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