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淵垂眸看著她,眼裏盡是無法琢磨的神色,半晌過後,唇角微啟,才吐出一句話來:“出去再說。”
蘇青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向外走去,隻覺千言萬語在心頭難開。
到了門口時,瞥見顧淵那雙眸色微冷,順著他的目光抬頭望去,是白衣修長的人影。然而,這朵水仙花仿似絲毫沒有察覺到微沉的氛圍,始終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作為姑射城的少主,荀月樓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這是她始終沒有想通的事情。
而現在,她卻根本沒有思考其他事情的*。當即伸手指了指門外,道:“我們外頭說話。”
火光映襯著蒼白清俊的臉龐,荀月樓的唇角抿起,應道:“好。”
走出義莊,外麵是一片被鐵騎紛塵踐踏過的痕跡。
血的氣息很濃,伴著深夜的清風,顯得更加清冷荒蕪。
有人策馬馳來,到荀月樓跟前,自棗紅馬上一躍而下恭敬地跪秉道:“周圍共計埋伏五十餘人,現已全部殲滅,一個未留。”
眾人聞言隻覺得全身一震。
五十餘人?怎麼也想不到對方為了困死他們,居然用了這麼大的手筆。如果沒有這些人前來相救,剛才即使他們拚盡全力廝殺衝出,恐怕也隻會凶多吉少。
顧淵打量過棗紅馬的配裝,讚道:“姑射城荀氏的鐵騎,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今日,倒是欠了荀少主的一個人情。”
荀月樓道:“人情不用,我隻要一個人。”
顧淵的神色驟然一凝。
不等荀月樓的視線落來,蘇青已經差點跳了起來:“荀月樓,你別鬧了,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荀月樓的眉心微微蹙起,仿似不解地道:“為何。”
蘇青一時間居然不知道怎麼回答,覺得一口氣沒接上來,險些被他噎死。
她根本不敢回頭看顧淵的臉色,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的語調聽起來盡可能語重心長一些:“荀月樓,你作為姑射城的少主,應當以大事為重。當日離開時候我就已經與你說得明白,為什麼非要到處打聽我的下落呢?”
幾乎無需思索,荀月樓無比平靜地回道:“因為我喜歡你。”
如此絕世脫俗的容顏,如此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如此低沉婉轉的語調,說的偏偏又是如此惡俗直白的話,而且次數多得簡直耳朵都要聽出老繭來。
蘇青牢牢地盯著那空靈無神的眸子,有些氣結道:“每次一見麵就說這樣的話,真的合適嗎!”
荀月樓輕微地勾起唇角,依舊是那種很難辨識的弧度:“合適。”
“……”蘇青終於徹底無言以對了。
荀月樓終於將視線自她身上移開,卻是轉向了顧淵,問:“如何?”
蘇青扶額,好有一種想要一頭撞死的衝動。
顧淵深深看了蘇青一眼,道:“你喜歡她是你的事,她是否要跟你走是她的事,荀少主恐怕勉強不來。”
他的眼睫微微垂落,似是頗有幾分興趣地用指尖摩挲著拇指上的扳指,語調不帶喜怒:“不過,即使她要跟你走,恐怕也由不得她做主。現在,我才是她賣身契的主人。”
他抬眸瞥了一眼蘇青,道:“阿青,過來我身邊。”
這樣的語調,蘇青分明感到小心肝生生顫了兩下。
餘光瞥過顧淵撫摩扳指的動作,莫名感到這個男人此時的心情像是很糟糕。
她表示很能理解,畢竟剛剛被人一個接一個圈套地玩弄了一路,沒誰的心情可以好得起來。更何況,偏偏現在還有一個無故找上門來的荀月樓。
忽然改口叫自己“阿青”,這難道是準備秋後算賬的預兆……
蘇青按捺下心中湧起的驚濤駭浪,強作鎮定地走到了顧淵的身邊,卻見他似笑非笑地垂下了眸子,道:“明確地告訴他,你選擇誰?”
這樣的神情讓人直覺感到危險,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道:“當然是跟著老爺。”
“很好。”顧淵抬頭看向荀月樓,道,“荀少主,很抱歉。”
深緩的語調落在幽冷的夜裏顯得愈發低沉,卻有一種清風間微露的愉悅感。
季巒看著氛圍有些詭異的場麵,有些不解地撓了撓頭道:“這個女人本來就是我們府裏的人,老爺何必要跟他說什麼抱歉,真是……唔!”
晏浮生沒等他把話說完,一把拉過去再次捂住了他的嘴,道:“大人說話小孩不要插嘴。”
季巒一怒下從他的懷裏跳了出來,叫道:“小爺我哪裏像小孩了!”
話剛落,跟前人影一晃,已經被一臉沉悶的藺影拎起衣襟一路拖了開去,語調也是透著不悅:“再嚷嚷信不信直接把你埋在土裏。”
季巒臉色大變,頓時一捂嘴巴,表示自己不會再說了。
宋軟薇看著這個無藥可救的孩子搖了搖頭,抱著宋寶繼續看熱鬧,順勢捅了捅站在身旁的步羨音道:“我說,你們家老爺平常說話都喜歡這麼拐彎抹角的嗎?這樣說話,可遲早會吃虧的。”
步羨音聞言一愣,旋即輕笑:“誰說不是呢。”
留意到旁邊的人居然一個個興致盎然地看起了熱鬧,蘇青為簡直交友不慎感到很是頭大。
此時荀月樓忖思了片刻,開口道:“我知道你。”
顧淵道:“我也是。”
荀月樓道:“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我不能讓阿青繼續跟著你們。”
顧淵抬頭看了他一眼:“即使跟著我們,我也一樣不會讓她有任何危險。”
荀月樓的眸色空靈地如一汪清泉,對上他的視線,仿佛在陳述一件必然的事:“不,你保護不了她。”
顧淵看著跟前仿似無欲無求的容顏,神色有這麼一瞬的動容,沉默片刻,最後隻留下唇角一抹了然冷漠的弧度:“看來,荀少主果然知道些什麼。”
荀月樓看著他,默而不答,並不否認。
顧淵道:“看來,我們確實需要去姑射城走上一趟了。”
荀月樓道:“請便,姑射城從不閉門謝客。”
天下沒有姑射城不知道的事,卻有很多姑射城不能說的事。但凡牽扯到登門的訪客所求之事,姑射城裏的人永遠不會告訴第三人知。正因如此,他們才既是江湖風卷雲用的參與者,又是所有恩怨紛殺裏的過客。
琢磨他們對話當中的含義,蘇青終於知道荀月樓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在斷魂坡了。
——荀月樓知道她現在跟在顧淵身邊,也知道有人要對顧淵痛下殺手,所以專程趕來救她。
想到這裏,她就有些不淡定了。要知道姑射城對內向來嚴謹,荀月樓本就是個墨守陳規的人,她剛認識他的時候,嚴苛地仿似是一切規章的樣示。但今日這樣堪稱荒唐的千裏救人的戲碼,居然能出現在他的身上,甚至可以稱之為匪夷所思。
聯係了前因後果後再細細想來,蘇青感到本就存在的感激之心裏莫名又有了幾分愧疚。她拉了下白皙無暇的衣袖,道:“荀月樓,你再讓我想想。”
荀月樓點了點頭,與眾人保持開了一定的距離,在遠處的樹葉之下,遙遙地望著。
義莊在大火中坍塌成一片廢墟,隻留下一股沉沉的焦氣。
沒有地方落腳,眾人找了塊空曠的平地生起了篝火。
荀月樓將所有鐵騎遣了回去,留下獨自一人。修長的身影落在樹下,月色無痕,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仿似不論何時都是這樣的出塵高潔。也正因此,愈發有一種不該身處濁世的疏離感。
蘇青猶豫了片刻,還是選擇走了過去。
感受到有人走近,荀月樓轉身看來,道:“不用著急回答我,今日累了就該早些休息。”
蘇青:“……”
這麼接地氣的話,總讓人覺得不該從荀月樓這樣的男子口中聽到。偏偏,他可以對所有人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態度,卻唯獨對她的一日三餐與作息規律尤為一絲不苟。
見她沒有反應,荀月樓尋思了一下,又補了一句,道:“睡太晚對養顏不好。”
看著這張臉說出這樣的話,蘇青終於忍不住吐槽,道:“這些話你都是從哪裏學來的?”
荀月樓回道:“書裏。”想了想,又道:“你上次說我無趣,我就多看了些。”
這些沒見的日子裏,他到底都看了一些什麼書啊?姑射城的人采購的時候也不看著,果然是越來越會做事了。
想想水仙花以前不染凡塵的模樣,蘇青忍住了扶額的衝動,道:“你以後別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雜書了。現在這樣就挺好。”
荀月樓點頭應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