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青領著覃姑往樓上走去,邊走忍不住一邊偷眼打量。
雖然夜寒露重,全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涼氣,卻從那張皺巴巴的臉上看不出多少疲態來,不得不感慨覃姑這位老人家實在是老當益壯。
有一點想不通的是,這樣路途迢迢地從京城趕來圖州,到底是為的何事。
似是聽到動靜,經過廊道時柳芳華推門而出,恰好迎上二人。
她臉上詫異的神色一閃而過,稍一愣下,轉眼已恭敬地施了一禮,道:“覃姑。”
覃姑淡淡看她一眼,麵上的表情沒半分變化。
經過身前時沒有停頓半步,恍若未視地走了過去,隻留下柳芳華一人幹立在原地。
蘇青忍不住回頭看去,隻見那清瘦的身影依舊保持著微微俯身的姿勢,麵容間看起來有些清白,眼睫略略覆下,也未掩去神色間泛起的淒澀。
這樣的互動看在眼底,心裏難免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
越來越不明白覃姑在攝政王府裏到底是何地位。
若說隻是後府的一個管事,照柳芳華剛才的禮儀,分明是後備對長輩般的恭敬,甚至即便被這樣給與臉色,不說有半分不悅之情,反而有幾分不該存在的惶恐。
“你留在外麵。”覃姑留下這句話,沒有敲門,就這樣徑直走進了顧淵房中。
蘇青呆呆地站了一會,見柳芳華已經回屋,便下樓將燒好的茶水取來,站在門外候著,滿腦子都是胡亂飛散的思緒。
屋裏傳來話語聲,隱隱似有爭執。
話語支離破碎地落入耳中,卻又聽不清楚詳細的內容。
依稀間,她有好似有聽到自己的名字。
身子微微一震,她下意識地往門邊又靠了靠,正想湊近聽仔細一些,屋裏步聲漸漸逼近了門口,慌忙又避了開去,作非禮勿視狀。
就在蘇青一側身走開門前的時候,房門“吱呀”一聲推開了。
覃姑的視線落過她的側顏,沉聲道:“你住哪間?”
蘇青當即伸手指了指側麵的第二間房。
覃姑麵無表情地“嗯”了一聲。
說完,也不看蘇青僵硬的神色,一縷黑影便這樣飄了過去。
推門,進屋,關門,沒有半句多餘的話語。
蘇青抬起的手依然僵硬在半空,臉色較原本的僵硬慢慢變白了幾分,心裏頓時騰起一個惶恐的念頭——這是什麼情況?難道覃姑今晚是準備和她共住一間客房?
下意識想象了一下半夜醒來一睜眼看到覃姑那副麵容時的情形,最後已然麵如紙色。
這樣的畫麵太美,簡直想都不敢想啊!
蘇青誠惶誠恐地想了一會,才想起來手裏新燒熱的水壺,輕輕叩了叩門,送了進去:“老爺,茶水燒好了。”
裏麵沒有回聲。
顧淵站在窗前,隻留下隱隱的背影,在隱約的夜風間,有種本不該存在的單薄感。
蘇青想到剛才的爭執,識趣地噤聲不語。
屋中隻留下茶水汩汩入壺的聲音,合蓋時清脆的幾聲瓷器的相碰聲,落在沉寂中格外清晰分明。
蘇青重新沏好茶水本欲退下,抬眸看見顧淵依舊一動未動的身影,輕抿了下唇,忍不住開口:“老爺,晚上夜涼得很,小心風寒。”
她等了片刻,依舊不見回音。
心頭微沉之下,正轉身欲走,顧淵忽然開口道:“過來。”
屋內沒有旁人,隻可能叫的是她。
蘇青把手中的水壺擱到旁邊,走到近前,一抬頭卻是被顧淵的神情給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了?
想這樣問,話語卻是啞在了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就這一愣的功夫,一隻手已經撫上了她的臉,順著耳側漸漸撫到下頜,纖長的指尖輕輕地摩過下頜。
他狹長的眼微微眯起,這樣的打量很輕很淡,卻已足以讓胸中的心跳亂竄。
她強定下心,一抬頭,直勾勾地看上那雙眸。
——沒有平日裏的深沉,卻是更加讓人無從琢磨的清透如琉璃的混沌神色。
顧淵沒料到她會這樣堂而皇之地打量自己,眼裏的眸色微微一晃,手上的動作也略頓了一下。
片刻間,唇角毫無溫度地抿了起來:“看什麼。”
蘇青在他這一眼下感到頭皮發麻,下意識垂下眸去,下頜上的力量一重,卻又被這人的纖指給挑了起來。
她頓時有些莫名其妙。
這到底要她看,還是不要她看啊?
顧淵垂眸,視線劃過她每一分每一寸的神情,隱隱也有些晃神。
方才與覃姑的一襲談話,牽連到十年前的陳年舊事。
有如將心頭的刀疤生生割開,本是說不出的沉重壓抑,然而,此時在這副淡淡關切又有些失魂錯愕神情的容顏下,卻莫名地有如清泉一汪,將隱隱滲出的血跡悄無聲息地片刻衝散淡盡。
屋裏就這樣詭異地寧靜了片刻,他忽然開口道:“可還記得那日山道上,你求我帶你回府時,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