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英默了默,神色有些遙遠茫然,而後又露出慣有的那種笑。
“自然,寧家的人,血液裏都藏著殺戮。”
“還有執著。”
蕭懷離笑意微微,帶著看透俗世紅塵的漠然。
“比如公主你。”
舜英怔了怔,眼神刹那間飄遠,隨即又笑得妖媚,“怎麼,你吃醋啊?”
蕭懷離看著她,沒說話,眼神裏流露出的情緒卻是同病相憐。
理解,寂寞,懷念…然而他的眼中,多了漠然無畏,她卻還在這俗世紅塵裏苦苦掙紮,跌宕不休。
所以他看她的眼神,亦有著淡淡憐憫。
舜英心中一痛,有些惱怒的掐著他的脖子,惡狠狠道:“蕭懷離,別裝著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我們兩個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肮髒下賤,一樣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所以我們天生一對。”
蕭懷離笑意瑩然,如是說道。
“對。”
舜英鬆了他的脖子,笑得有些張狂。
“你是我的人,自該與我榮辱與共。我被謾罵唾棄,你也不能置身事外。你我在地獄裏相逢,就不要憧憬著天堂的風景。哪怕是過奈何橋,我也要拉著你一起。”
“是。”
蕭懷離握著她的手,眉目包容。
舜英更是氣悶,抽出自己的手,站起來,道:“太子府牢不可破,我進不去,我本來想以生辰宴會為借口讓蘇淺瓔去我的公主府,可曄兒百般阻攔。若是其他女人也罷了,偏偏她和玉初有關係,我不放心。”
“我倒是覺得,公主多慮了。”
蕭懷離道:“太子殿下看重的女人,自然非同尋常。公主難道對殿下沒有信心麼?”
“我倒是不擔心這個。”
舜英眯著眼,道:“她若是心甘情願嫁給曄兒,我倒是樂見其成。可目前來看,郎有情妾無意啊。玉初…”
她嘴角勾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長京大約要有好戲上演了。”
蕭懷離走過去,道:“晚上我去一趟太子府。”
舜英對著他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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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懷離的到來寧曄並不意外。
他那皇姐達不到目的,自是不會罷休的。
“丞相今日真的想起來我府中了?”
蕭懷離笑笑,“聽聞殿下金屋藏嬌,佳人在側,十年心願終於得償,微臣特來道喜。”
“多謝。”
寧曄從容的與他打哈哈。
都是聰明人,旁敲側擊什麼的反倒是顯得多餘。
蕭懷離斂了笑容,道:“公主十分擔心殿下。”
“是嗎?”
寧曄放下茶杯,神情似笑非笑。
“擔心什麼?擔心我色令智昏,還是擔心有人搶了她的風頭?”
蕭懷離默了默,輕歎一聲道:“殿下,她總歸是您的姐姐。”
“自然。”寧曄道:“本宮從未忘記。正是因為她是本宮的姐姐,所以本宮才對她一再的容忍。不過,我的容忍是有底線的,丞相應該知道。”
“微臣明白。”
蕭懷離道:“但蘇姑娘身份畢竟特殊,她此次蒞臨重音,無論她是怎麼來的,重音上下都得表示歡迎,隻是陛下最近臥病在床無暇他顧罷了。殿下不能一輩子將她鎖在這太子府中,公主的性子殿下也了解,她沒達到目的,自是不會罷休的。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叨擾,縱然殿下習以為常,蘇姑娘隻怕也覺得煩。”
寧曄不語。
蕭懷離繼續道:“與其一味的逃避,倒不如如了公主的願。”
寧曄看著他,眼神難辨。
蕭懷離臉帶笑意,絲毫沒有受他的壓力所迫。
“殿下已數年未曾與公主好好團聚了吧?微臣鬥膽,希望殿下能夠出席公主的壽宴。”
寧曄久久的看著他,忽然一笑。
“這世上,大約沒有比丞相和皇姐更特別的夫妻了。”
他語氣裏沒有半分諷刺嘲笑,隻是在陳述一件很平常的事罷了。
的確。
蕭懷離和舜英公主這對夫妻,何止是特別,在所有人眼裏,那簡直就是奇葩中的奇葩。
舜英公主雖然身份高貴,但私生活太過糜爛,實在不堪為良配。
而蕭懷離才貌雙全風姿綽約,當年也是眾多貴族女子春閨夢裏人,卻沒想到便宜了舜英這個二嫁的寡婦,不知讓多少女子碎了芳心同時恨透了舜英公主。
這十年來舜英承受了多少辱罵,蕭懷離就獲得了多少人的同情。
很奇怪。
通常出身微寒的士子狀元傍上皇家公主亦或者富貴門閥,人們通常隻會認為這個男人靠著裙帶關係往上爬。
說白了就是吃軟飯。
可是放在蕭懷離身上,就全然相反。
幾乎是所有人都覺得,是舜英蠻橫不講理強搶了這位美貌的新科狀元郎,狀元郎無權無勢,隻得含悲忍辱做了她眾多男寵之一。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反差,有兩個原因。
一,舜英的風評實在是太差。
二,蕭懷離實在是長得太過顛倒眾生。
這樣一對比,在外界眼裏,舜英就更加的十惡不赦喪心病狂了。而蕭懷離,是無辜卻無法反抗的柔弱小白花。
更多人卻嫉妒蕭懷離對舜英的寵愛和寬容。
男尊女卑的時代,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人卻必須從一而終。舜英有前科,所以她做出再驚世駭俗的事人們也能接受了。
然而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蕭懷離不在意外界嘲笑他頭頂綠帽如雲也就罷了,居然還親自挑了麵首到自己的床上。
這是如何的胸襟?
兩人分府而居,一個養麵首,一個養姬妾,互不幹涉。出席在眾人麵前的時候,依舊可以毫無芥蒂的恩愛情深。
所以寧曄才說,他們是這天底下最特別的夫妻。
蕭懷離不置可否的一笑。
“這世上有許多夫妻在外人眼裏伉儷情深,卻是貌合神離。也有許多夫妻相敬如賓,相安無事,更有的相看兩相厭。我和舜英,或許承受許多非議,但不可否認,我們很合適。”
“或許吧。”寧曄笑得莫名,“我幼時在平江王府住了數年,曾以為,這世上大約隻有姐夫能夠對皇姐毫無底線的寬容和縱容。卻不想…”
“殿下。”
蕭懷離正色道:“微臣也是您的姐夫。”
寧曄看他一眼,道:“她曾說我理所當然的厚顏無恥,其實這句話用在丞相身上更合適。”
蕭懷離微微一笑。
“殿下所說,自是金玉良言。”
寧曄頓了頓,道:“縱然我知曉丞相與皇姐恩愛情深是假,卻也並非貌合神離。所以我實在很費解…”
“費解為何明明與公主之間並無夫妻之情,卻能相處融洽?而公主,為何會對微臣信任依賴?”
蕭懷離自動接過他的話。
寧曄不語。
蕭懷離莞爾,眼神變得悠長。
“因為這世上,我們都是最了解彼此的那個人。”
寧曄沒有笑意的笑了笑。
蕭懷離看著他,驀然一笑。
“不過微臣倒是對那位蘇姑娘很是好奇。”他道:“殿下可否還記得,曾經微臣問過殿下一個問題。這十年的等待和堅持,究竟是為了什麼?當初殿下並未回答。想來如今,已經有了答案。”
寧曄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寂寥。
“可惜…有些遲了…”
“不。”
蕭懷離卻道:“這世上所有的遲到,其實隻是剛剛好。因為未知的命運,或許比遲到更可怕。就如同,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一樣。”
他神情似有觸動,輕輕道:“殿下當年與蘇姑娘邂逅,是必然。這十年的分離,是必然。今日的背道而馳,更是必然。所以,殿下其實不必要追究其中因果。這世上很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
寧曄深深的看著他。
“第一次見丞相的時候,我就知道,丞相是個有故事的人。”
蕭懷離的眼神,一刹那掠過半生,恥辱、肮髒、落魄,以及榮耀。隻是一眼,已是滄海桑田。
他垂眸,彎了彎唇。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世上的每個人,都做了自己一生的戲子。世人對公主多有譴責辱罵,她卻早已看透每個人的那一出戲。”
寧曄的眼神,震了震。
蕭懷離素來溫和的語氣顯見的多了淡淡愁緒,“殿下做了數年的操棋人,可恕微臣直言,殿下不懂得如何轉換和把握自己的角色,生生做了別人故事裏的配角。”
寧曄眼神有些清冷。
蕭懷離仿佛感受不到他的不悅,繼續說道:“殿下還年輕,縱然心智成熟,但於情之一字,還不夠通透。殿下想要扭轉乾坤,就要懂得該如何從配角,轉換成主角。一味的沉浸於曾經,隻會迷失自我,越走越遠。”
“殿下本聰慧,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他說完後便起身,拱手道:“時間不早了,微臣也不在此打擾殿下休息,先行告辭。”頓了頓,他又道:“微臣方才的建議,殿下不妨好好考慮考慮。”
說完這句話,他便躬身離去。
寧曄看著他的背影,眼神悠長而深邃。
然後他去了蘅芙苑。
蘇淺瓔還沒睡,正在向樂槐打聽今日到訪又被寧曄三言兩語趕走的舜英公主和榮國夫人。
樂槐告訴她的自然有限,畢竟主子的私事,她哪裏敢置喙?大致說了一下兩人的身份和一些事跡以後,她便小聲道:“奴婢隻是一個丫鬟,主子的事情不甚清楚,蘇姑娘若是好奇,可以詢問太子殿下。以殿下對姑娘的看重,定能據實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