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書·尋路 5(1 / 1)

冬之書·尋路 5

地圖上看去,可可西裏向北不到五百公裏,高山突兀而起,留下一片窪地。那便是西鎮,我兒時生活的地方。在趕往西鎮的路上,遭遇了沙塵暴,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這樣的場景了,天地混沌一片,戈壁上的芨芨草幾欲折斷,風卷著沙土把車窗敲的直響。睹物思人,我想起住在西鎮時,因為夜裏著了涼,發起高燒,父親還在野外,母親獨自一人,抱著我也是在這樣黃沙漫漫的天裏往醫院趕。

我看著眼前的父親,因為高原勞作的原因,皮膚黝黑粗糙,消瘦的臉龐棱角分明,像是被風雕刻出的一般。陌生的感覺像窗外的風一般,將我籠罩,我強迫自己相信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子是我的父親。

父親的公寓是兩人合住的,與父親住在一起的是成勇,我叫他成叔。剛到父親公寓時,我不願跟父親睡在一張床上,執拗的要睡在沙發上,成叔撒謊說工作有事,把床讓給了我。當然,我知道這件事時,已經跟成叔混了一些日子。成叔是那種你說什麼他都能跟你應和起來的人,我說,白楊樹,他就會講起小時候讀過的《白楊禮讚》,雖然有些驢頭不對馬嘴,但總算也是個伴。

到西鎮以來,因為時間的隔閡加之母親的離世,我跟父親的話語更少,常常一天都說不上一句話。等我起床時,父親已經上班去,我睡下後,父親才下班。西鎮荒涼,除卻幾個立著鐵皮招牌的飯店之外再沒什麼,倒是風徹夜的刮,跟兒時一樣。成叔倒是上幾天班休息幾天,那休息的幾天,便跟我聊。

有幾日,我在夜裏去逛西鎮,幾間白日裏粉刷過的房間在夜裏立起霓虹彩燈,牌上標著“歌舞廳”門口也站著幾個濃妝豔抹的女子。我有了好奇心,夜裏父親去值夜班,我便跟成叔談。

成叔熄了燈,夜裏點起一支煙,煙火明明暗暗。

我問成叔:“那些歌舞廳是什麼?怎麼白天不見?”

成叔沉默長舒一口氣說:“都是些烏煙瘴氣的紅塵之所。”

我心裏一沉,這公寓與那些近在咫尺。父親是不是也常去?心中對於父親的怨恨,猶如烈火一般燃了起來。

我掙紮良久,像是必須要得父親的假設的罪證一般問成叔:“我父親去過那些地方麼?”成叔生氣的斥責起來:“楊生,你怎麼連你父親都信不過?”我心中被一擊,羞愧、悔意混雜起來,像是一味濃烈的中藥灌入,肺腑苦澀不堪。

成叔低沉著聲音說:“這荒漠之上,也不能怪別人。人總歸是耐不住寂寞的,上班時天天對著渺無人煙的戈壁,常常自己值班時十幾個小時都說不了一句話。這樣的生活,若是沒有什麼支持著,迷茫是必然的。漸漸忘卻了自己的夢想,當初給父母許諾的要如何如何,都成了千把塊錢的彙票。說來好笑,當初娶的媳婦也都跑的跑、冷的冷。你想,丈夫三四個月不在家,再堅固的愛情也經不起折騰。這些人一下班也到無事可做,打打牌,喝喝酒,一日就這樣過去了……”

煙火忽然被成叔撚滅,整個房間寂靜下來,成叔翻過身緩緩說道:“老楊啊,就是獨來獨往,別說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就是我們聚在一起喝酒他也不去。一門心思撲在井隊上,沒日沒夜地幹活,說他怎麼也不能讓你和你媽吃苦啊……”

我心裏冷笑,他若是知道疼惜母親,母親也不會離世啊。

雪斷續的下著,從冬季開始就沒有停過,化了一層又蓋上一層,整個廖城沉浸在一片白色中,行人都穿起深色的衣服,像是一點點的筆墨遊走在白紙上,倏忽又躲進屋下不見了。這是黎曉對於冬季的形容,那時我們正在高二的尾巴上,正在誠惶誠恐地等著高三。

因為數學成績差的緣故,我的分數無數次讓數學老師的獎金失之交臂。她便總是拿我開刀,故意折騰我,比如讓我解一些很長的方程,讓我畫複雜的幾何圖,我做不出來,她便借題發揮,將我損的體無完膚,末了假模假樣的故作痛心疾首狀。我知道,一切都是她精心安排好的陷阱,我無路可躲。

再到後來,我常常逃掉數學課,一個人翻過學校的後牆,在廢棄的倉庫裏點起一堆火。有時會借著火光讀些小說,有時會在書包裏藏幾個土豆,拿到這裏烤著吃,但更多的時候我隻是看著火光發呆,腦子裏充滿了光怪陸離的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