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一瞬間,多鐸的臉色就已變得慘綠。他緩緩回頭望著博洛,道:“你再說一次?”
博洛低下頭去,既愧且怕,惴惴道:“奴才分三路追擊逃出南京的流民,中途紛紛遇襲,固山額真巴山也下落不明。奴才正擬向王爺奏承,是不是給一個陣亡撫恤。”
“撫恤?你還有臉要撫恤?”多鐸厲聲吼著,博洛又將頭低下幾分,道:“奴才該死。”
多鐸焦躁地踱了幾步,說:“明軍設伏的手法倒與那叛賊薑襄有些相似。”
博洛急忙說:“對,奴才也正是這樣想。或許這正是漢人的狡詐之處。”
多鐸冷眼將他一瞥,說:“傳下令去,所有追擊的部隊全部收回南京。前方敵情不明,不能貿然出擊。”
“喳。”博洛應了一聲。
“下去吧,叫洪先生來一趟。”多鐸望著窗外那巍峨的宮牆,淡淡地說了一句。
博洛唯唯諾諾地退出了多鐸所在的柔儀殿,多鐸仍舊眯眼望著窗外宮牆,目光深沉。他身前的案幾上放著一蓋碗的熱茶,熱氣嫋嫋,茶香滿屋。直到這熱茶不再蒸騰熱氣時,他才長舒一口氣,回眸望向了殿門。
“吱呀”一聲,殿門被一個小太監推開。洪承疇低著頭,邁著緩步而來。他行至多鐸眼前,才屈膝一跪,道:“臣洪承疇參見豫親王。”
多鐸也快步走來,將他扶起說:“先生讓本王好等啊,快來這邊坐。”
“謝王爺賜座。”洪承疇應了一聲,坐在了多鐸的對麵。而伺候在一旁的宮女急忙去沏了熱茶端來,輕聲說了句“先生請用”,便走開了。
多鐸笑著說:“洪先生,本王正擬奏疏向北京報捷,不料最近幾日又是屢遭明軍的伏擊。不得已啊,我軍隻得收縮回南京,揚州、杭州隻得緩圖了。”
洪承疇點了下頭,說:“此乃萬民之幸。”
多鐸兩道劍眉一挑,問道:“先生何出此言?”
“不瞞王爺,之前和明廷議和,徐楓的一席話確實令老臣茅塞頓開。”洪承疇輕呷了一口熱茶,徐徐言道:“江南文風極盛,又繁榮富庶,明朝時天下賦稅泰半出自江南。如今我大清揮師南下,要的自然是一個繁榮富庶的江南,而不是遍地瓦礫地江南。”
多鐸點了點頭,說:“不錯。”
“故,江南隻可緩圖而不可強取。”洪承疇說:“孫子曰,上兵伐謀,其次發交。若我朝能懷柔治國,恢複漢人衣冠,吸引江南士人和商人歸附,則可令江南免受兵戮之災。”
多鐸壓低了聲音說:“先生之意,是要廢除剃發令?”
洪承疇低著頭默不作聲。此言他無法回答,剃發是攝政王多爾袞製定的國策,決不允許大臣非議。多鐸是多爾袞一母同胞的兄弟,因此無所顧忌,可他洪承疇不能不有所顧忌。
多鐸也深歎了一口氣,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宛似那凹凸不平的小山包。他緩緩起身在這麵積不大的殿內踱起了步子。
“剃發令是國策,無論是暫緩還是廢除都不可行。嗬嗬,即使是曲阜孔家也不能免俗。”多鐸這樣說著。
洪承疇背對著他,麵上仍是波瀾不驚。他望了一眼茶碗中漂浮著的茶葉片,說:“臣知道,剃發令輕易廢不得。”
“除此之外,先生別的要求本王一定盡力去辦。”多鐸激切地踱步回到原位坐下,一雙熾熱地眼睛望著洪承疇。
洪承疇想了想,說:“要取江南,必先富百姓;要富百姓,必先變錢穀。”
多鐸一臉茫然,追問:“如何變?”
“國家初定,百廢待興,自然可以印製紙幣來代替銀錢。”洪承疇說:“如此,可有兩個好處。其一,紙幣較輕,攜帶方便。其二,若是朝廷庫府窘迫,也可多印紙幣緩解。”
洪承疇的答案似乎沒有令多鐸滿意,他仍是愁眉深鎖,不無顧慮地說:“天下財富是固定的,怎可以印製紙幣來憑空製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