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十二月以來,長江南北的雪也越下越大。似乎是在一夜之間,南京城已是白雪皚皚。江南溫潤,極少下雪,但南京城每年總要被雨雪浸潤一次,成了慣例。
錢謙益獨坐在房中,身旁是一個正在熊熊燃燒著的小火爐。火焰升騰,無數紙片也在這火焰的衝擊之下不斷向上飛去。他伸著雙手烤火,身側的老管家正將一些撕碎了的紙屑丟進了火爐中。
“書房裏的信函都拿來了嗎?”錢謙益側頭問老管家。
“是。都拿來了。”老管家說完又補充了一句:“咱們與陳子龍遊擊隊的聯絡隱秘得很,洪亨九哪裏不會發覺的。”
“嗯,那便好。”錢謙益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下人輕輕地推門進來,說:“錢老爺,門外有人來拜訪。”
“誰呀?”錢謙益抬起如死灰一般的麵容輕聲問道。
“這人沒有拜匣也無名刺,但他說老爺一定會見他。”下人說道。
錢謙益低頭望了眼已化成灰燼的信劄,苦笑一聲,不禁搖頭:“沒想到我已做了貳臣,卻還有昔日好友拜訪。那好呀,也不用問拜匣了,直接請進來便是了。”
“是。”下人應了一聲,便掩門離去了。
待他走後,錢謙益又低下了頭,兩眼無神地望著這火爐中的焰火。此時的他,多麼像一個垂垂老矣的人,毫無半分地光彩可言。
老管家燒完了這些碎紙屑,問道:“老爺可是思念夫人了?”
錢謙益沒有說話,隻是發出了一聲重重地歎息,算是默認了。
老管家也烤了烤手,歎道:“老爺還請保重自己的身子。咱們還得為反清複明出力呢。”
“錢老爺就在屋裏,您裏邊請。”那下人引領著來客緩步走來。錢謙益和老管家也不自覺地強打起精神待客。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一個年輕人緩步而來。此人青衣小帽,素衫布鞋,看上去就像是哪家貴族公子的伴讀小廝。
錢謙益與他四目相視,竟然楞在了當場。老管家也有些發愣,嘴唇也微微顫動,叫道:“夫……夫人!”
他的聲音哽咽,幾乎就要落下淚來。柳如是同樣雙目噙淚,緩步向他二人走了來。
她走到錢謙益的火爐前止住了步子,含淚笑問:“門子換人了?”
錢謙益也是一笑,答道:“換了好。不認得你,你才敢回家來。”
柳如是微微頷首,沒有答話。她在未進門前就想好了說辭:“這次我是因為子龍才回來的,可不是為了你。”
不過,當她見到蒼老萎靡地錢謙益、蕭瑟冷清的舊居,心中不免泛起陣陣酸楚。那句想好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你還會走嗎?”錢謙益問道。
柳如是低著頭,沉默了半晌才輕輕地回答:“我不知。”
錢謙益淡淡一笑,說:“你可願告訴我,為何會回來?”
“牧齋!”柳如是忽然揚起頭來,加重了語氣:“我問你一句話,你降清之後,可受了偽職?”
老管家目露驚駭之色,微微張著嘴巴,似乎是欲言又止地樣子。
柳如是瞥了他一眼,便也大概猜到了答案。可她仍是不甘心,再邁上一步,問道:“牧齋!你休要瞞我!你是不是已經受了偽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