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一年前多鐸大軍逼近南京時的模樣,這時的南京城也是一片蕭瑟。秦淮河邊水聲寂寂,鶴鳴樓上板蕩瀟瀟。街上無行人,店家空添燈。
誰都知道,大明要殺回來了。不僅滿城的“真滿洲”恐慌,剃了發的漢人百姓也心有戚戚然。剃發易服,便是歸順。此處歸順,彼處便是叛逆。
不過,就在這一天的大清早。百姓們打開窗戶驚訝地發現,似雪片一般地白紙從空中紛然而落,清風一吹,紙片就飛入了屋子裏來。
“留發者為順民,剃發者為難民。”紙片上就寫著這十二個字。百姓們一時心情激動,便互相轉告。隻一日之間,“留發者為順民,剃發者為難民”這句話便在南京的市井之間傳開了。
柳如是正坐在書房中,麵前烤火的爐子暖意熏熏。
她柳眉微皺,將手裏握著的一張張紙丟進火爐中。火苗上竄,迅速將紙張吞噬。
這些是她和陳子龍的書信往來,也有鄭森的密信和李定國送來的蠟丸。這些密信看上去錯亂複雜,其實內容大致相同,總結起來就是裏應外合,以最小的代價奪回舊都。
柳如是讀過之後一一寫了回信,讓錢謙益代自己發出。而她自己則要將這些證據銷毀。
她一張一張地燒著,手上握著的信件也越來越少。直到最後的一張,她幾乎就要投進火爐時卻猶豫了。
她將這張紙捧起來,目光中滿是愛憐和疼惜。在這張雪白地薄紙上寫著幾行蠅頭小楷,看上去極為工整。看得仔細,才發現是一首詩。這詩叫做《寒食》,如此寫道:
愁見鴛鴦滿碧池,又將幽恨度芳時。
去年楊柳滹沱上,此日東風正別離。
這首詩定出自陳子龍之手。但他似乎卻無意讓柳如是看到。因為這張紙不過是用來包信劄用的。若不是柳如是心細如發,或許也發現不了。想必是陳子龍在情急之下,誤將自己寫好的詩用來包信了。
柳如是似出神一般地念著:“愁見鴛鴦滿碧池,愁見鴛鴦滿碧池……”
這句神來之筆讓她彷徨心酸。陳子龍為何見了滿池的鴛鴦就會發愁?那是因為,他望見了鴛鴦的如膠似漆,就會想到自己和柳如是的分離。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在眼下抗清形勢大好的時候,柳如是卻因這樣一首詩陷入了對往事的追索當中。
於是,她暗歎一聲,緩緩站起身來,踱步來到桌前,也提起筆來,飽蘸濃墨,在宣紙上刷刷點點地寫了起來。
不一會兒,一首詩便形成了。隻見這詩寫道:
垂楊小院繡簾東,鶯閣殘枝未思逢。
大抵西汀寒食路,桃花得氣美人中。
她寫完落筆,但滿麵地愁色一點也沒有舒展。這是一首應答詩,已作陳子龍《寒食》的應答。她歪著腦袋,將自己的這首詩看了又看,自己和陳子龍往日相處的愛恨離愁也漸漸浮現在了眼前。
她本以為,自己已斬斷了和陳子龍的情絲,隻把他當一個誌同道合的知己。她以為自己很灑脫、很獨立。可當她讀到陳子龍的詩時才發覺,原來自己並沒有那麼灑脫,並沒有那麼獨立。
她似乎還深愛著陳子龍,隻是將這份愛埋藏在了心底裏。而陳子龍的這一首詩又將沉沉地情愫勾起,讓她生起無限悵惘之情。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來。錢謙益人到聲也到:“夫人,你可看到院中飄散的字條了嗎?”
柳如是猝不及防,急忙用書本將自己的這首詩蓋住。錢謙益喜色滿麵,見了柳如是這略顯慌亂地神情也是一怔。
“你怎麼不敲門?”柳如是揚起一對嗔目帶著埋怨說道。
錢謙益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說:“為夫無狀,驚擾了夫人。還請夫人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