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道:“你又遇上什麼麻煩。”

陸小鳳喝口酒, 歎口氣道:“一言難盡。”

他身上大概天生長幾段癢骨頭, 一日不同就煩得慌,花滿樓出去尋葉孤城, 他一個人窩在偌大的莊園中也難受,但又不能讓什麼人看見他出現在江南,免得讓葉城主的旅途更加多舛,就算想要喝酒,也隻能趁著夜深人靜誰都看不到他臉的時候跑出去打。

江南的酒和北方不一樣, 口味綿長, 其中又屬柳七巷十八胡同的王老爺家的酒水最為甘醇,九曲十彎八, 酒家的鋪麵又偏僻,又小,旁邊還是煙花柳巷,打酒的方法自然和別人家不一樣。

你在門口敲敲門, 留下一個酒葫蘆還有一把酒錢, 到處晃蕩晃蕩,一柱香的功夫後來取, 酒葫蘆早已被裝滿, 搖搖肚子大的葫蘆瓶, 裏麵酒水搖晃, 發出“叮鈴哐啷”的聲響。

王老爺家從來隻賣一種酒, 但就這種酒卻回味無窮, 陸小鳳每次到這城市都少不得要喝上兩杯。

他挑夜深人靜時去, 還特意帶上了自己最大最飽的葫蘆,以及整整一錠的銀子

王老爺很實在,他收下了一錠銀子,便將陸小鳳的酒葫蘆灌得滿滿的,晃蕩甚至都聽不見水聲,隻能感受到手上沉甸甸的重量。

他心滿意足地拿起酒葫蘆,準備走人,回頭,卻發現一抹白衣,在這樣很沉的夜,隻能讓人聯想到鬼。

但陸小鳳卻比見到鬼還要驚訝,他竟然不知道,此人是什麼時候站在他身後的!

那人站得不近,麵容又被什麼刻意擋住,陸小鳳隻能見到他亮眼過分的白衣,以及模糊不清的臉。

他清楚地感覺到,那人正在看自己。

陸小鳳相信的東西很少,其中有花滿樓的耳朵,也有他自己的感知,雖看上去大大咧咧,但他卻是一個很敏銳的人,對周圍的環境,對身邊的人自有一套判斷。

他看人,或許不是那麼準,但無自我意誌的環境,卻能分辨得清明。

兩人遙遙對視,打破寂靜局麵的是那莫名出現的白衣人,他以古怪的聲音道:“你可知城南李季向哪走。”聲音古怪,仿佛聲帶被人用剪刀戳了十個八個洞。

陸小鳳忽然感到一陣荒謬,此人用迷霧遮麵,用秘法改變聲音,竟然就是為了問路?

這年頭的怪事,還真多。

他道:“這裏是城北,要到城南李季想要往北橫跨大半個城,看見五塘巷的標示後向東轉第三個路口右拐走上個幾公裏便能看見李季的招牌。”

雖然店鋪早就在太陽落山之時就關閉,也不知道此人大半夜尋找店鋪究竟有什麼目的。

陸小鳳又道:“你要往城南去,為何在城北詢問?”

白衣人道:“因為我迷路了。”他即使迷路,語氣都是那麼得自信,那麼得不容置疑。

陸小鳳心頭荒謬感大盛,他可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人方向感能差成這樣。

寧願猜此人是別有所圖。

但誰知他回答完這句話,卻認真道了聲謝,順著陸小鳳說的方向一路向北走了,陸小鳳遠遠地看見有堵牆擋在此人麵前,他竟然不知變通似的,伸手一推,端頭堆積成的牆壁在他手下還不如小孩兒的積木堅實,一掌之力,被他輕而易舉地排倒。

哪來的怪人!

花滿樓聽他敘述道:“這人也就是奇怪一點,說是麻煩還談不上。”對普通人來說,路遇這樣一個怪人仿佛就是很不得了的大事,但對於陸小鳳來說卻算不了什麼。

但陸小鳳卻苦笑道:“更麻煩的還在後邊。”

他才疑心於形容舉止怪異的白衣人,卻不想身旁的花街柳巷竟然也傳來女人的驚呼聲,那聲音可不同尋常,隱隱約約間還夾雜著哭腔與男人的叫喊聲,隻道是“死人了。”

陸小鳳臉皮一聳道:“你們可知死的是誰?”

花滿樓和葉孤城自是不知,特別是白雲城主,從陸小鳳說故事起,臉就凝結成一大塊堅冰,仿佛聽見什麼都無法打破。

陸小鳳道:“最近也不知是和青衣樓結下了什麼孽緣,死的竟然是有畫像的貼麵判官與勾魂手!”

在陸小鳳看不見的角落,葉城主的臉迅速一抽。

他的糾結之情,已經表現於臉上。

花滿樓不說其他,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他道:“你說白衣人看不清人臉,我也聽說過這門功夫,莫非他是西方魔教的那位不成。”

陸小鳳苦笑道:“我原也有此想法,但聽聞那位教主常年全身被迷霧所籠罩,連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我所見那人的身材,分明是男人。”

葉孤城心道,可不是男人,那可是未來你所遭遇的最強大的boss,無名島的九公子。

你戰勝了他,順便還接手了九公子的女人。

葉城主這些日子本來就盯著宮九,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無名島現世,他喜歡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而且近日來經曆過的事情太過離奇,讓他頗有些需小心翼翼之感,陸小鳳傳奇中的幾位反派對看過書的人來說,談起他們的事跡都如數家珍,想要提前防範一二,也不難。

但其中,唯一讓葉孤城心懷警惕的,便是宮九,因為你永遠無法知道他會做什麼事,他會出現在哪裏,他本人,比幽靈山莊的老刀把子還要神秘,還要飄忽不定。

在葉城主聽見迷路的白衣人時,心中已是不大安定,又聽說死了青衣樓的勾魂手和鐵麵判官,竟然連心中的最後一絲淡定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這可不就是金鵬王朝的開端?想不到他下一次江南,竟然會牽扯進驚天陰謀之中。

難不成他要代替西門吹雪走劇情?開什麼玩笑,他可不想被孫秀青貼上。

峨眉派的三英四秀,葉孤城真是見都不想見到。

他開口冷冷道:“青衣樓的殺手死了,和你有什麼關係。”

江湖上每天死的人數不勝數,陸小鳳也不是居委會大紅袖章,如果什麼都要管管,那怕是他長出八隻手十條腿都管不過來。

陸小鳳道:“原本是和我沒有關係。”

葉孤城冷笑道:“難不成他們死了還爬起來找你不成。”

卻不想,他這句話一出口,陸小鳳就竟然垂頭喪氣地點點頭,像是一隻鬥敗的小公雞。

有一絲絲的可憐。

陸小鳳道:“他們還真來找我了,不過不是死著來找我,是活著來找我。”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情報,勾魂手和鐵麵判官竟然就認定了陸小鳳來這家妓院,說實話陸小鳳連下江南都沒有告訴什麼人,隻有他最親近的幾個好朋友知道了,哪裏會想到在這裏都被青衣樓的人逮?

他當時正好在妓院旁邊的酒店,要不然也不會聽見青衣樓的兩位殺手來找他這件事,想想,就算是跳進湖水裏也洗不幹淨。

說這件事和陸小鳳沒關係,連他自己的不相信。

葉孤城的麵色不好看,如果說他平日裏是珠圓玉潤的白,現在則變成了劍刃似的青白。

陸小鳳終於看見了葉孤城的變臉,他立馬忘記了自己的苦,盯著城主看,稀罕極了道:“有什麼事,竟會讓海外的仙人變了臉色。”

葉孤城心道現在變臉色的是我,等會兒變臉色的就是你了,但他嘴上卻不說,隻是冷笑。

笑得陸小鳳毛骨悚然,從骨子裏感受到了寒涼。

葉孤城道:“我隻提醒你一句。”

陸小鳳道:“什麼。”

葉孤城道:“戒女色。”

語畢,都不看身後人,掉頭就走。

陸小鳳給葉孤城一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是個聰明人,自然知道不近女色便能免去超過三分之二的麻煩,但陸小鳳同樣又是個男人,而且還是讓絕大多數男人都羨慕的那種,他喜好美酒,喜好美人,喜好冒險,這些談不上劣根性的劣根性在他身上被無限放大,讓陸小鳳戒女色,比折斷他手指還要更加艱難。

花滿樓聽見葉孤城的話卻噗嗤一聲笑了,他很少笑得這麼不君子,這麼不淡雅,在陸小鳳的印象中,花滿樓臉上最經常掛著的,還是溫柔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