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

隻要有人, 江湖就注定不會平靜。

李二狗不是江湖人, 但他離江湖卻很近,甚至可以說,他就在江湖之中。

因為他在路邊上開了家小酒館, 有飄揚的酒旗懸掛在屋子外麵, 當風吹過, 寫著“酒”字的旗幟隨風飄蕩。

酒的醇香,似乎也隨著風氤氳開。

李二狗釀酒的手藝很好,自然也有很多人專門來找他, 江湖人好酒, 十個有九個,都喜歡喝得醉醺醺的,他們又不像普通人一樣朝五晚九地勞作,隻能在固定時間跑出來樂嗬樂嗬。

很多江湖人都是四海為家遊蕩的浪子,自由堪比來去的風,所以當來到這座城市, 也不免來李二狗的店鋪喝上一杯。

但今天不知道為何, 來吃酒的人尤為的多,店裏的位置坐不下,長條凳和桌子甚至都擺到外麵去了。

小酒館中,一壺酒並上一碟花生米就可以吃上大半天,店裏簡陋的位置坐得滿滿當當,不時還有人喝道:“店家,再上一壺好酒!”

李二狗道:“好嘞!”

他手腳麻利, 當時就拿著酒壺往一桌子去了,途中路過冷清的一桌,招子不由自主就黏在了人身上。

李二狗認為自己開店多年,見過的江湖人沒有成千也有上百,但這麼奇怪的一個人,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這還是一個非常幹淨的男人。

他的衣服時白色的,皮膚也是白色的,露在外麵的指尖呈現出一種沒有血色的蒼白。

小酒店充滿髒汙的環境並不能讓男人適應,或者說非常不愉快,所以在他坐著的木條凳上還鋪有一層一層堆積在一起的白布。

麵前的桌子上也鋪著大白布,就好像擔心酒店的汙垢,沾染上了他的袖子。

他麵前的桌子上象征性地放了一壺最貴的酒,以及一盤花生米,但是在他來的近一個時辰的功夫,兩樣東西都沒有被他碰一下。

那壺酒很昂貴,就算李二狗的店生意很好,幾天也不能賣出一瓶,幾乎是相同價格的液體黃金。

但他又是個老實的生意人,如果酒的品質對不上他的價格,他也無法在這種江湖人聚集的地方開這麼久的小酒店。

所以,那一定是一壺非常值得喝的好酒。

但白衣人也隻是買了,碰都沒有碰。

烏黑的頭發被發冠一絲不苟地束起,從背影看無法判斷出男人的年紀,隻知道他的年紀絕對不會很大,至於正麵,更加無法看出。

因為他的臉上死死地扣了一張青銅麵具,麵具很大,將他的臉遮擋得密不透風。

沒有知道麵具後,男人長什麼樣。

李二狗敢說,這個男人很危險,不僅他是這麼覺得的,店中其他江湖人也是這樣覺得的,這些江湖人中甚至沒有人敢靠近白衣男人,也不敢上前找他搭訕。

他的店鋪不大,人卻很多,生意也很火爆,所以僅僅有幾張大桌子,幾條木凳子是絕對不夠一人一張坐下的,好在江湖人大多是生性豪爽,又喜歡交朋友,看見有空的位置就坐下來,隨便拚桌。

這已經成了慣例,多少人幾杯酒下肚便成了朋友。

但是那白衣人卻獨占了一張桌子,還是一張最大的桌子。

再進來的人光是掃一下他的模樣,便自動退避三舍,寧願帶著酒走,也不願意坐到白衣人身邊。

李二狗仔細看那些人,試圖發現他們這麼做的原因,但他無論怎麼看也隻在那些人眼中看見了畏懼的光。

他們在恐懼,在韓怕,在畏懼那戴青銅麵具的男人。

正如同麵具上刻畫的是青麵獠牙的惡鬼,在那些人心中,這幹淨得過分的白衣人,似乎也是惡鬼,是個不能靠近的人物。

這種反應讓並不是江湖人的李二狗十分費解。

幹淨的白衣人,究竟是什麼來頭?

忽然有人道:“時間到了。”

所有人都不約而同放下手中的酒,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酒店外麵。

李二狗茫然,什麼時間到了。

白衣人忽然站了起來。

他轉了個方向,青銅麵具麵對門口。

李二狗的視線隨他麵向的改變而改變,他忽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門口竟然也站了一個人。

以他店主的身份,應該上去招呼,但李二狗的表情變了又變,也無法拉出一個諂媚的笑容。

他還是站在原地吧,畢竟,現在的氣氛,委實有些不大對勁。

他甚至都不敢上前。

就好像夾入兩人之間,他就會死。

男人道:“我來了。”

他是一個威武雄壯的人,身軀同小山一般巍峨,身後背著一柄與他身材相符合的重劍,麵目看上去說不出的嚴肅。

膚色黝黑,配上深色的短打,看上去更加恐怖,與對麵白得不像樣的人成了鮮明對比。

李二狗聽見有人竊竊私語。

“是泰山劍,真的是他!”

“原來他也被挑戰了?”

“廢話,如果不是真的,我們來這裏作甚。”

“是這樣的。”

泰山劍的本名叫張浩,因為名字很尋常,江湖人便隻用“泰山劍”這一稱號來稱呼他。

他在江湖上也算是近些年比較活躍的劍客,劍為凶器,又是凶器中最出名的那一個,雖然人用各種武器五花八門,但還是劍用得最多,在如此眾多的劍客中,他排名十三。

因為用劍人很多,好事人也很多,雖然沒有百曉生的兵器譜那般的存在,但是劍客之間卻有排名,將排名編成一本冊子,謂之《劍譜》。

但劍譜前幾名但是模糊成一團,隻道西門吹雪、葉孤城、獨孤一鶴、木道人之流都是絕頂的高手,礙於他們之間並沒有比試過,誰也不敢妄下論斷。

倒不是擔心這些人親自來找編寫者,畢竟江湖高手都有逼格,為了一個戲說似的排名來找他們,想想就不可能。

但人不會親自來找他們,不代表他們的崇拜者不會找來,光是想到這,就足夠排名的人打個冷顫,手下遲疑。

後麵幾個上了年紀的還好說,如果放在娛樂圈撐死了就是老戲骨,國民藝術家,但是前兩個可是實打實的國民巨星,還是現象級的那種,崇拜者都不知道有多少的那種。

隻要還想留條命的,都不會動手。

言歸正傳,除了地位超凡脫俗的,其他人的排名多多少少還是有定論的,越往前,就越受到江湖人的尊重,自己也覺得越有麵子,像是泰山劍便是如此,練劍的人不說百分之一百都認識他,多多少少都聽說過此人的名字。

這就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了。

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些在劍譜上榜上有名的劍客遭到了一點小麻煩。

最先是排到第二十位的劍客,他在暫時的住處受到了邀戰。

這並不是什麼大事,也並不值得人們關注,因為邀戰在劍客中是很常見的一種行為。

挑戰與被挑戰,勝者擁有榮耀,而敗者……

有的還活著,有的卻死了,這要看動手之人的習慣。

但大部分失敗的劍客,都死了。

朝聞道,夕死可矣。

如果是西門吹雪,即使在對決中死亡了也絕對不會後悔。

死亡對他來說,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

但放在別人身上,卻並不是這樣。

即使是劍客,也很少有不愛惜自己生命的,或者說希望自己去死的,任何一個一流劍客的誕生,背後都掩埋了無數的屍骨,但等到他真的成名了,卻又會猶豫。

沒有超過一半的握把,誰會冒然向另一位高手挑戰?

這樣看來,江湖前二十位的高手,就算是過幾年也不一定會動彈。

但今年卻奇了怪了,這些高手怕是個個都命犯邪祟,連命都沒了。

最先倒黴的就是第二十位,原本隻是正常的約戰,那挑戰之人還弄得無比隆重,什麼熏了香的拜帖一樣不少,即使住在並不幹淨的客棧中,看著對方雪白的箋以及上麵的小楷,似乎都能感受到書香門第的氣息。

來的怕是一練劍的君子。

當事人並不擔心,他也是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士,又是劍客,如果有什麼有潛力的新人出現定然會很清楚,光看做派就知道不是普通的江湖草莽,這樣的人若沒有打出名氣,實力一定不強。

隔日,一古裏古怪的男人出現在他的麵前,標配似的白衣,臉上扣著青麵獠牙的麵具。

惡鬼的青銅麵,讓人想到傳說中姿容秀麗又傲慢的蘭陵王。

劍客道:“藏頭露尾之輩。”

他是不屑的,因為劍客本就應該將自己的麵貌公諸於世,扣著麵具,不說名字,莫非是不敢?

這樣的人,殺了後連成為傳聞的價值都沒有,更無法為他立下的功績添磚加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