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鴻劍的心很忐忑。

她從馬上翻身躍下, 發狠似的拽萬梅山莊大門上的青銅把手。

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如同陸小鳳一樣, 把門敲得“咚咚咚”作響。

因為冷,也因為雪, 她的睫毛上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嘴唇也被凍得發紫。

輕鴻劍匆忙披上的鬥篷並沒有那麼溫暖,起碼不足以抵抗塞北的嚴寒。

塞北的風是凜冽的,刀子一般的割在她的臉上,也不斷透過鬥篷的縫隙,鑽入她的衣領。

如果沒有內力, 在趕來的途中怕就會被凍死。

但在這一刻,她根本就感覺不到寒冷,因為她的內心很火熱。

因為焦灼而火熱。

冬日天本來就黑得很早,更不用說他們還是在塞北。

好像從中午過後, 就能看見太陽一點一點降落。

更何況,西門吹雪太陽落山後不見客, 本來就是很古怪的一個規矩。

即使你在太陽落山前到了, 又怎麼能保證西門吹雪願意見人?

事實上, 除了他幾乎唯一的朋友陸小鳳, 還沒有人敢到塞北的萬梅山莊找西門吹雪。

全江湖都知道, 西門吹雪太陽落山後不見客,卻不知道, 在太陽落山之前,他見不見人。

這麼想著,輕鴻劍眼中又閃過一抹痛恨, 如果不是為了報仇,如果不是為了活下去,她怎麼會鋌而走險來找西門吹雪?

但她真的沒有辦法,也沒有時間了。

如果時間稍微充裕一些,她寧願去南海找葉孤城,可惜南海比塞北遠,而葉孤城也遠遠比西門吹雪神秘。

她在進行一場豪賭。

雪隨著日落越來越大,最後一絲餘暉即將落下,卻還沒有人給她開門。

手上鍥而不舍地拉著銅把手,沉重的鐵門環擊打在大門上,發出“砰砰”的響聲,但輕鴻劍的眼中卻閃過一絲絕望,太陽就要落山了,莫非西門吹雪會見客真是一個謊言?

在這樣寒冷的晚上獨自於森林中過夜,就算是她,都不能保證自己完好無損。

她是人,是人就需要溫暖,就需要溫度。

沒有溫度,就算是天皇老子來了也會被凍死。

“嘎吱——”

門突兀地開了。

輕鴻劍睜大了眼睛,怎麼形容她這一刻的驚喜?

差點就要放棄了。

來人是一個年輕的老頭。

說他年輕並不是因為他的外表,而是因為他的精神氣。

臉上已經有了很多皺紋,但精神卻很好,人也很健朗,背挺得筆直,就好像是鬆柏,或是其他什麼樹木堅硬的枝幹。

這老頭有多少歲?

是五十、六十還是七十?

輕鴻劍看不出,所以她的態度變得更加恭敬,即使嘴唇已經凍得哆哆嗦嗦,卻還是堅持低頭行禮。

她的實力已經足夠躋身江湖一流高手之列,如果她都看不出來對方的深淺,想來應該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心中對西門吹雪的崇敬又多出幾分,真不愧是劍神,連家裏一個看門的,都是高手。

江湖上就沒有什麼劍客對西門吹雪是不崇敬的,你可以害怕他,但你卻不可以不承認他的實力。

於伯道:“這位姑娘,有什麼事?”

他的眼神很溫暖,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有很多脾氣都不錯,因為他看一個年輕人,就好像是在看自己的小輩,在看養在膝下的孫子。

輕鴻劍是一個很年輕的姑娘,又因為在雪中奔走而凍得發顫,隻要是個心存善念的人看見這樣的姑娘,都不會對她惡語相向。

他還沒等輕鴻劍說話,抬頭看了一眼外麵的天便道:“有什麼話還是進來說吧,外麵很冷。”

於伯的武功很高強,他也很會看人,所以自然能看出這小姑娘沒什麼壞心。

他也能看出,輕鴻劍現在被凍得直打哆嗦,如果真讓她在雪地裏接著站著,恐怕連命都要沒有了。

無論是西門吹雪,還是萬梅山莊的仆人都不是變態殺人魔,看見一個小姑娘凍死在雪地裏,根本不是人會做的事。

輕鴻劍感激地看於伯一眼。

她現在最需要的或許並不是說話,並不是說出自己的請求,而是一件溫暖的房間,一條厚實的毯子,以及幾大碗能喝的熱水。

她得到了希望,所以也能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寒冷,事實上,若不是還有一股精神氣撐著,輕鴻劍早就會搖搖欲墜,倒在雪堆裏。

於伯是一個很貼心的人,他算得時間也正正好,等進了屋子就將輕鴻劍交給了婢女,而自己則是向西門吹雪那裏走去,向他彙報有客人上門。

他心裏很清楚,莊主十有**會見那個小姑娘,雖然西門吹雪的形象在江湖上已經被神化,被妖魔化了,但他本人,卻不是一個不通情理的大冰塊。

他給自己定下了規矩,太陽落山之後不見客,所以在太陽落山之前,隻要客人上門,十有**會選擇相見。

西門吹雪從來不推翻自己的規矩,他定下來的規矩別人不能打破,自己也不會打破。

他是一個非常自律的人。

頂尖的劍客,大多都是自律的。

果然,在於伯恭敬地報告完之後,西門吹雪就拉開門道:“她有什麼事。”

西門吹雪身後是笑得酣暢淋漓的陸小鳳,以及手捧茶杯的葉孤城。

兩人雖然表情動作皆不一樣,但是心中看好戲的心情卻是相同的。

隻不過沒人能看出葉孤城也想要看好戲。

陸小鳳悄悄瞥他兩眼,隻道葉城主端的是八風不動,這種全江湖都會津津樂道的場麵竟然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不管怎麼樣,一個年輕的姑娘在大雪天快馬加鞭闖塞北找一個年輕的男人,這件事本身就值得所有人浮想聯翩。

不過鑒於男方是西門吹雪,不純潔的思想好像可以收一收,因為陸小鳳是一個很受歡迎的男人,而西門吹雪則是另一個極端。

他沒有情趣,對女人與對男人沒有什麼區別,這樣不知情知趣的男人,就算是長得再俊朗,也沒有多少女人喜歡。

雖然古代沒有這麼時髦的詞,但是嫁給西門吹雪,定然是會遭受到家庭冷暴力的。

他娶一個人,倒不如娶一把劍。

既然來找西門吹雪不是因為男女之情,那剩下的,豈不就是大麻煩了?

陸小鳳又陷入深思。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上門找西門吹雪的勇氣的。

就目前為止,陸小鳳知道的,似乎隻有他本人和葉孤城。

所以,那姑娘究竟是什麼來頭?

或者說,她究竟想要做什麼?

輕鴻劍並不想做什麼。

她現在正被溫暖所包圍。

就好像是嬰兒躺在母親羊水中的溫暖,才從冰天雪地的寒冬中掙脫出來,她幾乎有了再世為人的感覺。

但她不能沉溺於這種溫暖,因為她還有事情要做。

幾大碗熱水下去,五髒六腑終於有了熱度,人也不同於冰塊一樣硬邦邦就一條,她坐在房間中,開始組織語言。

她是客,西門吹雪是主,別說是在萬梅山莊,就算是其他地方,隻要主人沒有發話,客人都不能隨意到處走動。

特別她還有求於對方,西門吹雪與她別說是人情了,怕是根本不知道有自己這個人,如果想要博得萬分之一獲得幫助的機會,她就應該安靜點,乖巧點。

但輕鴻劍並沒有想到,她能見到的,不僅僅隻有西門吹雪一個。

客房門被敲響,又是於伯慈祥的聲音。

於伯道:“張小姐可是休息好了?”

輕鴻劍姓張,名婉柔,爛大街的名字,在紫禁城前的大街上喊一聲婉柔,十個女子有一半都要回頭,如此可見,她家裏人真是沒有什麼起名字的天賦。

輕鴻劍立刻道:“休息好了。”

於伯道:“莊主同意見你。”

這短短六個字,幾乎讓輕鴻劍興奮得說不出話來,說實話,這已經比她預想到的要好上太多。

一開始,她並沒有抱著能見到西門吹雪的心思,隻不過是因為孤注一擲才前往塞北。

留在那裏等劍鬼來挑也是死,去塞北找西門吹雪或許也活不了,既然活著的可能性如此之小,她賤命一條,倒不如再搏一把。

人都是有血性的,江湖人尤甚。

女子的心性,有的時候比男子還要堅毅數倍。

披在身上的毯子被她放在桌子上,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打開門,興奮之情已經可以從話中流露。

她道:“什麼時候可以見西門莊主。”

眼中閃爍著希冀。

於伯微笑道:“現在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