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麵無表情質問道:“你在喊什麼。”
西門吹雪的表情與葉孤城差不多, 白玉似的臉上寫滿了不高興。
倆絕世劍客好不容易調動情緒要動手, 卻被陸小鳳喊得差點魂飛魄散, 心情能好?
好就怪了。
陸小鳳隻能訕訕地笑了, 他跑近了, 也看清楚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手上到底拿了什麼。
陸小鳳當時就一哽,滿肚子的話都憋了回去, 不上不下的,隻能看著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尷尬地笑。
他都能想象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也無非就是兩位互為知己的劍客準備通過切磋交流劍意,又因為刀劍無眼誰都無法確定對方不會受傷而用樹枝子代替了劍刃。
陸小鳳看那並沒有被刻意削過的樹枝子, 表情尷尬無極限。
這東西能傷人?
就算能傷人,也絕對不能置人於死地。
他道:“我弄錯了弄錯了。”
賠笑的模樣像個孫子, 陸小鳳道:“你們繼續。”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隻是冷冷地看著他, 不滿之情溢於言表,但比起在場的另外一人,他們兩的表情算是很含蓄的。
陸小鳳忽然那渾身一僵,他感受到一陣銳利的殺氣從身後傳來, 至於殺氣傳來的方向……
張婉柔死死地盯著陸小鳳的脊背, 不斷磨牙, 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
竟然破壞了葉城主與西門莊主之間的切磋, 在張婉柔看來,其中的罪過就算是把陸小鳳的兩根手指頭削下來都不能抵。
沒錯,她確實是說好不拿劍了,現在在這裏看西門吹雪與葉孤城對戰, 對一個不能拿劍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精神折磨,越看越會想到自己不能再持劍的事實,但是身為劍客的靈魂卻在不斷提醒她,她不能就此離開。
簡直就跟罌粟似的,越想要抽身而去,就越要沉溺其中。
即使心中無比痛苦,也無法離去,因為張婉柔知道,如果她自己走了,那會更加痛苦。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裏建設,下了對自己來說痛苦不已的決定,卻在情緒渲染達到頂峰時被突然打斷,怎麼可能不生氣?
陸小鳳的大呼小叫,無疑就是在她心潮澎湃,心跳激動得都要停止時忽然從中間掐斷,戛然而止,不妨不殺氣,還當什麼江湖人。
由此看來,她竟然比兩位當事人的火氣還要大。
陸小鳳甚至都不敢回頭看,比起麵對女人的怒火,他寧願和司空摘星酣暢淋漓地賽一場,或者被無數小麻煩纏身。
因為他知道,女人很堅強,生起氣來也很可怕,絕對不是他能招架得住的。
所以陸小鳳隻能保持著苦臉,不住地後退,寄希望於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戰意並沒有因為他的突然插入而煙消雲散。
葉孤城緩緩吐出一口氣。
他到底是頂級劍客,雖然被陸小鳳那一聲喊的腦仁疼,但心中激蕩的戰意卻還是占了主流。
他是非常渴望同西門吹雪交手的,但考慮到兩人如果真的交手,必然是以一方的死亡為結局,就算有多想切磋都不得不停一停。
現在既然可以以樹枝代劍,何樂而不為?
西門吹雪的想法怕是同葉孤城一樣,又或許他並不畏懼兩人真劍交手後迎接的死亡。
對西門吹雪來說,死亡是一件非常神聖的事,無論是他死了還是葉孤城死了,都算是死得其所。
朝聞道,夕死可矣。
但同時,他也絕對不會放過可以同葉孤城交手的機會。
他的手很穩,但是心跳卻在加快,眼中所射出的精光,比塞北夜晚天上的星星還要多,還要明亮。
天地間隻有雪,隻有刺骨的風,還有他與葉孤城。
咚咚、咚咚。
他聽見了心跳聲。
是他的心跳,還是葉孤城的心跳?
葉孤城將樹枝子舉起。
樹皮幹枯,摩挲在手掌心的觸感與劍柄完全不同。
但他卻並不在乎。
劍客有三重境界,手中有劍,心中有劍,心中無劍。
當手中有劍時,能夠達到器物的最高層,隻要手上有劍,不管那是什麼劍,是不是他自己的劍,亦或是臨時從地上拾起的劍,都可以成為他的武器。
不拘泥於一物,隻要是劍,便可以成為他的武器。
第二重為心中有劍,劍客手中的武器不一定是劍,很可能是一朵花,一片樹葉,或者是任何一個有形之物,他們所靠的,並不是器物的鋒利,而是自身的劍氣。
由內而外,對劍氣操控的熟悉程度,又或者是其銳氣,由劍意決定,是謂心劍。
心中無劍,方為有劍。
劍已經不是鐵器,不是樹葉,不是花,而是劍客本身。
葉孤城手指微微曲起,什麼是心中無劍?他不知道。
玉羅刹怕已經到了如此境界,但是他自己,還停留在第二重。
他手中的樹枝,此時此刻對他來說,就是劍!
寶劍在手,便能勝過千軍萬馬,但他並不是一國的將領,敵人也不是軍隊。
他的敵人是神,是劍神。
是西門吹雪。
兩人幾乎同時抬手,若劍意能夠化作實體,必定是衝天的火光,可以穿透塞北厚重的雲層。
院落中的雪似乎也凝固了,凜冽的寒風歸為寧靜。
靜!
壓抑的安靜。
陸小鳳一雙招子黏在西門吹雪同葉孤城的身上,連大氣也不敢出,明明他並非劍客本身,卻感受到了無與倫比的壓力,就好像呼一口氣,就會被壓垮。
淡淡的殺意縈繞在周圍,卻比虛無縹緲的殺氣要厚重一百倍,一千倍。
他們會怎麼動手?樹枝子會不會戳穿對手的胸膛?
陸小鳳並不知道,他隻是知道,自己移不開視線。
這恐怕會成為名垂青史的一戰。
但觀戰者好像隻有他和張婉柔。
陸小鳳忽然發現,以樹枝為劍,對兩人來說並不是一個很安全的選擇。
本就尖銳的尖頭有劍氣包裹,瞬間化為可以殺人的利器。
一劍!
冰與雪相互交融,相互碰撞。
白茫茫的天地間,白衣勝雪的劍客仿佛與塞北的天融為一體。
一滴、兩滴。
鮮紅的血,綻放在白雪上。
是誰的血?
葉孤城的手垂下,樹枝上有點點紅痕。
是西門吹雪的血!
陸小鳳大驚,西門吹雪,受傷了?
但是葉孤城卻沒有誠惶誠恐,正相反,他看向西門吹雪,表情中有說不出的嚴肅。
葉孤城道:“何為劍。”
西門吹雪道:“誠於心,誠於人。”
他的表情也同樣冰冷,高不可攀。
葉孤城道:“你少說了一個。”
西門吹雪道:“什麼。”
葉孤城道:“劍客要誠於道!”
葉孤城道:“你的道是什麼。”
西門吹雪道:“我的劍,就是我的道。”
葉孤城道:“你現在還無法說這句話。”
西門吹雪道:“為何?”
葉孤城道:“因為你的道還太淺薄,太脆弱。”
他的話語比北風還要尖刻。
葉孤城平日裏雖然高冷,實際上卻是一個還算溫和的人,特別是對於他的朋友,說話態度向來很好,他對西門吹雪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還真是聞所未聞。
陸小鳳聽著,吃驚得眼珠子都要瞪掉了。
在兩人的切磋中,葉孤城究竟感受到了什麼?
西門吹雪不說話,他的模樣還是高不可攀,但是臉卻顯得更白,黑色的瞳孔依舊漆黑,但其中卻有某種焦慮與痛苦的神情閃過。
這就是他請葉孤城來論道的原因。
西門吹雪已經感受到了自己道的停滯不前。
對於西門吹雪這樣的劍客來說,當他的劍術開始停滯不前,開始無法增長,這就是倒退,就是死亡的開始。
長年累月的練習可以提升實力嗎?
當然是可以的,但等劍客達到一定程度之後,便無法依靠練習向前。
至於挑戰強者,那也是沒有問題的,但對西門吹雪來說,這並不是他無法前進的根本。
他的心,是凝固的。
在所有劍道之中,無情道無疑是最少有人修習,並且最難走的一條道路。
原因很簡單,光是入門資質,無情道對劍客的要求便比其他道路高出不知道多少倍。